李常茹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未时。
日光透过明纸糊的窗,昏昏昧昧,百合香凝滞在空气中,味道香甜而熟悉。
窗下几个侍女的对话断断续续传进耳里。
“……这样一来,京都不知道多少家贵女要泪流成河了。”
“洛大人又不是你的春闺梦里人,你操什么闲心?”
“我倒是想,咱们这身份也够不上不是?”
“你可是疯魔了,小心郡主听到,命人打烂你的嘴!”
李常茹蹙眉揉了揉隐痛的额角,撩开锦被坐起身来。
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了床尾的人,脚步又轻又快地靠近,轻轻掀开纱帐。
“郡主,你醒了?”一张容长脸探进来,五官并不多出色,但眉眼干净温柔,正是她的贴身侍女春柳。
李常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太后刚派人来瞧过。”春柳一边说一边将纱帐挽起勾在床顶,忽然想起什么提高嗓音:“可心,郡主醒了,去东配殿通秉一声,另外叫人把小厨房温着的粥端来。”
小丫头领命而去。
李常茹由春柳服侍下穿上外裳,想起迷迷糊糊听到的话,便随口问一句:“刚刚外面在吵什么?什么洛大人?”
她心里记挂着洛铭西的事,难免对他的一切都格外敏感。
“说起来还没恭喜郡主。”春柳眉眼弯了弯,将温热的蜜枣水端到她面前:“陛下已下旨赐婚,将您许给了吏部左侍郎洛铭西大人,待会儿用了粥,还得去谢恩呢。”
李常茹怔怔地看着春柳的嘴一张一合,好半天才拼凑完整,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衣袖,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郡主的反常惊到了春柳,但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女,她仍然稳稳端着茶盏,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陛下已下旨赐婚,将她许给了洛铭西!
怎么会这么快?她……她还没来得及求太后,一切已成定局了。
她明明白白答应了洛铭西,这下如何同他交代?
李常茹心中发苦。
松开抓着春柳的手,她静默了会儿,找回了平稳的声线:“给我梳妆吧,我们去给太后请安。”
春柳担忧地看着她:“现在就去吗?您还没吃东西……”
“我不饿,莫叫太后担心。”
李常茹坐在梳妆镜前,定定看着里面面色苍白的少女,良久,微微叹了口气。
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恐怕再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了,如今她只能去太后那里探探态度,不管怎么说,得给洛铭西一个交代。
她不惧他,却不愿轻易得罪了他。
至于结果怎样,她倒不太在意,反正她早就对情爱没什么期待了,嫁给谁都没分别,倘若洛铭西真对她无意,各过各的,倒是更自在了。
一路左思右想,等她到了太后所居的东配殿,已经完全平定了心神。
太后见了她,自是一番疼惜爱抚:“我的茹儿,才两日就瘦多了,当初真不该要你去那劳什子秋狩。”
“都是常茹的错,惹了太后伤心。”李常茹紧挨着太后撒娇:“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下次不论春狩秋狩我都不去啦,就侍奉在您身边好不好?”
“傻孩子……”太后将常茹揽在怀里,拍抚她的后背。
身旁的周姑姑忍不住笑着打趣:“咱们郡主眼看着也是要嫁人了,还像小孩儿一样撒娇呢。”
周姑姑是自小伺候太后的,一辈子也没成家,现今是太后身边最得脸的大姑姑,平日待常茹也很好。
因此常茹也不恼,还故意在太后怀里蹭了蹭,闷闷地道:“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留在宫里,伺候太后。”
一句孩子话逗得屋里人都笑起来。
气氛和乐,太后也开怀,乐呵呵地道:“常茹莫怕,哀家都给你打听过了,那个洛铭西长得挺好,也有才华,更难得的是为人清正,后宅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妾室通房,待你嫁过去,夫妻和睦,过两年再给哀家添个重孙儿……”
越说越远,终于在常茹脸红不依中结束了话题。
大家心照不宣,没人提那天的事,可她知道,孤男寡女荒野共处一夜,于情于理于名声,她都得嫁进洛家,更遑论皇帝对此事乐见其成。
除非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抗旨,但她不会,洛铭西也不会,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秋枫已经被太后打发出宫了,纵然当日她不是故意离开郡主车驾,可错已铸成,该受的惩罚必须得受。
同太后求个情,给她在宫外找个好人家,已是常茹最大的仁慈。
只是应了洛铭西的诺,终究成为她心上的一根刺,夜晚辗转反侧,还是去求了太后,只说每晚噩梦连连,想去宫外的皇家寺庙开元寺拜一拜,上柱香求个平安。
时人最重因果,饶是太后不想常茹出宫去,也不得不答应下来,只是指派了不少人手,务必护佑郡主安全。
常茹出宫那日,天气渐冷,早起就落了初雪。
侍女、大氅、热茶、手炉……每一处都精心周到,马车前呼后拥一队人马,想低调都难,就这么浩浩荡荡去往了京郊的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