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二年,朝元皇帝令。
皇长子谢晚与赵首辅之女赵谖成婚。
旨意即下,帝京沸腾。
那一天,帝京下了好几夜的雪终于停了,是腊月初七。
而我那时候,带着我的侍女在西郊河畔,砸冰摸鱼。
我是被父亲从冰窟窿里给拽出来的。
冰碴子结在我睫毛和细碎鬓发上,他用织锦莲蓬衣把我裹了几裹。
“我在摸鱼!”我指着洞口,一口白气呵在父亲胡子上。
气势好比穆桂英。
“所以说,一条鱼也没摸到?”他毫不留情地赏了我一记爆栗,接着把胡子上的冰碴捋了去,“回家吃饭。”
——
马车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正通过四肢百骸,逐步瓦解我的思绪。
我倚着角落,半阖着眼,透过因风而不停掀动的车帘往外看。
夕阳西下,彩霞晕染。大雪掩埋,纯白无际。
进了闹市区,车行放缓。沿街摊贩蒸腾的雾气,和嘈杂人声皆扑面而来。
我盯着窗外,直到相府门匾闯进眼帘,才收回视线。
父亲还穿着绯色朝服,想来刚从宫里出来。
宽大的袖口随着马车的颠簸,逐渐露出一点明黄。
没等我细看,马车停定。
他猛地一拉帘子,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呦,幺妹,你还怕冷?”
“怕冷摸什么鱼?”
父亲阴阳怪气的能力远在我之上。
否则怎么能三天两头把隔壁李太傅、宋礼监气得死去活来,以一己之力抬高整个帝京的药铺生意。
我寻思着我以赵首辅幺女的名义去入个股,应该也能赚个盆满钵盈。
我懒得同他争论,三步并两步跳下车,转身给他做了个鬼脸。
“总有人收拾你!”
我父亲,赵敬桓。
京城有名的手段狠辣,得理不饶人的赵首辅,其实是个妻管严。
每次我母亲笑眼弯弯地喊他赵铁牛,单单书房也够他睡个十天半个月的。
——
厅堂灯火通明,银炭灼灼。
庭中白雪皑皑,松柏常青。
外公拄着拐杖站在庭院里,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一路小跑过去。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额头怎么红了?”
我委屈地低下头,顺道还眯了一眼急急跨过门槛赶来的父亲。
“岳丈,你听我解释!”
人未到,声已先到。
没错,父亲还是个岳管严。
在外公心里,父亲是个不知礼数,就知道怎么讨姑娘芳心的登徒子。
因为我父亲和我母亲的爱情培养,大多靠他半夜翻母亲的院墙。
起初两个人是喝酒划拳,打叶子牌;再后来月下谈心,你侬我侬。
等我外公发现,举着柴房的大板斧,追到母亲院子里的时候。
他们已经发展成此生非他不嫁和此生非她不娶,如果旁人阻拦,就双双浪迹天涯的地步。
外公只能含泪答应。
可谁家养好的白菜被猪拱了能不发飙?
外公勒令父亲要在一年之内考取功名,否则亲事就作废!
后来,父亲真的科考夺魁,名动京师。
他拒绝了先皇赐婚以及一众显贵攀上的亲,雄赳赳气昂昂地,把所有御赐之物都当做彩礼上门提亲。
据说当年,外公是面带微笑地拎起扫帚,把父亲赶出了门。
竟还有人能拒绝状元郎的提亲。
天下人议论纷纷。
天可怜见,这份感情还没等到感动外公,竟先感动了先皇。
先皇一旨赐婚,又加赐了一百零八担聘礼。
所以,父亲还是如愿娶到了母亲。
我隐约看到父亲衣袍下的腿即将滑跪在地。
就在这时,外公开口道:“不妨事,是该好好教育了。”
父亲一听,脊背都挺直了,慢悠悠踱步到我面前:“岳丈说的是,小婿一定好好管教。”
我觉得今晚,父亲一定能多吃两碗大米饭。
——
果不其然,知父莫若女。
父亲就着红烧肉的汤汁连干三碗米饭,直到母亲摁住了他试图添饭的手。
我食不知味,莫名有些不安。
“怎么不开心?”
说话的是我小娘。
“只不过,没抓到鱼罢了。”父亲和母亲异口同声道。
——
父亲纳我小娘的时候,我堪堪五岁。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首辅,只是一个长得俊俏、名声极好的四品小官。
他刚从边境返京,迎接的队伍竟从城里排到了城外。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父亲驾马而来,墨蓝色的衣襟有些发白。
马车遗留下的车辙夹杂着枯叶黄沙,在干净的街道上异常显眼。
木制车厢还残留着好些刀痕和箭洞,甚至还有火烧的痕迹,连车轮毂都断了几根。
掀帘走下一位温柔妇人和一个小女孩。
寂静无声,就连我拽着兄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