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重治的部队虽然迫于命令,勉强在雨中出阵,来到了河边的平地,去执行“巡守”的任务,但实际上他们对敌人的忽然出现,仍然是没有半点思想准备的。
对面的柴田胜家、蜂屋赖隆、福富秀胜、野野村正成等人,曾经作为织田信长的麾下战将,享受过许多辉煌胜利带来的勋绩与赏赐,后来又一度陷入无数或明或暗的掣肘之中,有力也使不出来,总是莫名其妙的失败。
如今他们就像是久经饥饿的山林野兽,重新闻到了新鲜血肉的滋味一样,充满了择人而噬的强烈欲望。
而松山重治以及他的一干部下,却已经好久没有打过硬仗,习惯了顺风顺水地跟着强力友军背后,收拾一下残敌,分点肉汤喝即满足。
甚至再说深远一点,他们以前为三好长庆效力的时候,虽然转战列国,征伐多年,却也一直没有当做是最精锐部队来看待。
统一的装备,及时的军饷,充足的后勤,优渥的保障——这些制度的存在,足以让地头、浪人和农民变成合格水平的军人,能够在顺境下的战场中从容行动。但更进一步,从合格变成优秀,变成能在逆境下独当一面的铁军,仍是不足够的。
对于松山重治所部而言,反正上头有平手刑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后面有界町、岸和田城提供的银钱保障,又能使用百裂炮、片甲车、国崩大筒、南蛮船之类威力无穷的军械,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活计自有“鬼童子庆次”以及拜乡家嘉、疋田景兼、山内一丰、加藤光泰等人承担,咱们何必去操心?
——虽然是以寡敌众,虽然是与堂堂织田弹正对阵,虽然是被收到了“出阵巡守”的任务,但是将士们的心里状态并没有调整过来,松惯了没那么容易扭紧。
于是,如今骤然与意料之外的敌军狭路相逢,自然是仓皇大乱,茫然不知所措了。
尚未接战上去,便有人惊呼:
“敌军怎么过了河来了?一定是冒着雨夜发动了奇袭!不可硬拼,赶紧后撤,赶紧后撤啊!要不然都得死在这!”
旋即响起反对的声音:
“撤什么撤?往哪里撤?你看看这泥巴地,跑得快吗?倒不如列阵一战,还有机会,你看对面也是仓促跑过来的!”
话音未落那边又继续争论:
“对方不一样要踩着泥巴地吗?赶紧往回跑,处在同等地势,还有机会活命才是!”
另一方不依不饶:
“别忘了我们带着命令出来,是要巡守岸边可疑地点!现在敌军已经渡河,我们已经失职,再不战而走,将来怎么交代?”
然后是冷嘲热讽:
“要上你上啊!你看看对面那些都是什么人?柴田胜家、蜂屋赖隆见识过吧,跟豺狼野兽一样凶!我宁愿事后受处罚也不想死在这!”
“胆小鬼!”
“白痴!”
……
部队陷入彼此埋怨,不知该走该战的混乱当中,是该松山重治端当机立断的时候了。但他左顾右盼,大汗淋漓,面色惨白,茫然无状,像是喉咙里含了石头一样,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不说出来。
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柴田胜家所部从几百步外踩着烂泥地冲锋过来。
然后身边有的人听不到指令已经偷偷在后跑了,有的脑门一热擅自决定迎战,更多的跟势大将一起呆滞着不知所措。
松山重治内心也隐约明白自己并非一流的战将,只是不愿意公开承认出来。
但今天真是无可辩驳了。
他脑子空空,毫无反应地愣了一会儿,接着好不容易觉醒出来,又在迎战和逃命之间犹豫不决,直到敌人冲到面前,发现来不及多想,只能咬紧牙关,下意思喊了一声:“迎上去!”
然后有一部分士兵按照命令投入了战斗。
也有的原地彷徨不动,甚至往后畏惧退缩的。
隐约能听到“真的要在这里打吗?”“根本不是作战的环境啊!”“死在这里可真受不了……”“对面好像是柴田胜家啊!那个很可怕的柴田胜家啊!”之类的种种抱怨。
本来松山重治意识到自己应对失据,大为恼火,打算亲自上前搏斗挽回颜面。听了周围低声议论之后,才又想起危险之处,脚下不禁一慢。
然而刚刚才叫士兵们作战,也不能朝令夕改的这就吩咐逃跑呀!
况且事后论罪不好交代……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之际,两军最前列的勇士,已经互相持着白刃拼杀到一处去,金属碰撞、血肉撕裂和伤者惨叫的声音瞬间盈耳。
虽然受到奇袭,士气远不如对面,毕竟还是得到妥善维护的军队,总有些精英能撑住战局,不至于立即崩溃。
不过松山重治看清局势后,心下已经觉得不太乐观。
……
稍远之处,身为传令兵,隐隐兼带了监军身份的,是亲卫众代理番头铃木秀元。他的见识和履历,可就远远不如三好家旧将的松山重治了。看了织田一方的奇袭部队之后,是完全陷入了彻头彻尾的慌乱之中,完全镇定不下来。
他不仅心碎胆裂,面无血色,甚至仓惶到抓住左右亲随的胳膊连连跳脚,口中语无伦次地不断蹦出极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