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随后,康纳帮一个腹部中枪的女人止血、包扎伤口,他手上的血迹就是这么来的,处理得很专业——那个女人出院后还织了一条漂亮的毯子交给警局,请他们帮忙转交给不留名的救命恩人。
唯一的死者颈部中枪,他不幸距离克劳最近,那一枪几乎炸开了他的半边脖子,汉克从录像就能看出没什么抢救机会。康纳的分析肯定会更准确,但他还是过去了,止血处理后,康纳抬起那人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像抚摸相扑似的抚摸他的后背,直到对方断气。
汉克的眉毛拧成一团,不太确定这意味着什么。
普通人在遭遇凶杀现场后大多需要心理干预,连多年一线的老警察都得时不时跟心理医生聊一聊,汉克自己不至于,但那是因为他有吉米酒吧和鸡肉三明治,还有俄罗斯赌盘。
他不清楚仿生人是不是也需要这一套。
晚饭康纳做了番茄意面,没加肉酱和干酪,看着有些寡淡,不过闻起来还不错。汉克提议让康纳也加入:“不是让你吃,我知道,釱制脉搏调节器和生物组件,巴拉巴拉……过来坐这儿,我们边吃边聊。”
康纳顺从地坐到餐桌旁:“共进晚餐是人类的重要社交方式,我其实很感兴趣。”蓝色指示灯在他太阳穴上稳定地闪烁着,仿佛在警局时那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只是错觉。
汉克转动叉子卷起面条,看着康纳,意识到自己并不擅长这个:“康纳,关于今天发生在超市里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跟我聊聊的吗?”
康纳思考着,汉克看到指示灯变黄了,面条从叉子上滑落,溅起几滴番茄酱,但他没注意到。
康纳终于点头:“事实上,这也许有用。”回忆当时的情形让他皱起了眉,声音也变低沉了:“史黛拉·格林腹部中枪,没有伤到主要脏器,她的生还概率大约是64%,如果及时止血,概率还能上升到87%。迪伦·毕肖普颈部中枪,他的生还概率大约是46%……”
“46%?这不可能。”汉克没忍住打断了康纳,他回想起录像里只剩半边脖子的可怜人不停抽搐的样子,还有那滩不断扩大的血迹,即便现场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和整套设施,迪伦能不能活下来也得看上帝丢出的硬币落在哪一面。
“在我决定帮史黛拉之前,迪伦的生还概率确实是46%,因为那时我还有可能救他。”康纳平静地说,“但在我作出决定之后之后,他的生还概率就变成了12%。”
汉克皱起眉,再次意识到自己不擅长这个,康纳递给他一张餐巾纸,示意他衣襟溅到了番茄酱,然后说:“我试图弄清楚,如果当时我决定去帮迪伦,结果会是什么样的,但似乎无解。”
康纳看着汉克,棕色眼睛同时流露出茫然和认真的神情,指示灯先是蓝色的,然后变黄了,他在等待汉克的回应。
汉克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闪过各种安慰或解释的话,但说出口的却是:“我得喝一杯。”康纳看着他的方式让他坐立难安,他逃避似的离开餐桌,快步走到冰箱前,可里面竟然连一罐啤酒都不剩了。
开什么玩笑?汉克恼怒地瞪着冰箱里一排排冒着冷气的水果蔬菜、牛奶果汁,康纳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填满他的冰箱,怎么可能偏偏忘了囤酒!
“我推荐气泡水。”康纳在后面说。
柠檬味气泡水,鬼知道尝起来什么味道,汉克胡乱拿了一瓶,回到餐桌:“听我说,康纳,你不是第一个遇到这个问题的人,道德困境对人类来说一样棘手,呃,你听说过电车难题没?”
康纳点点头,说:“著名的电车难题,菲利帕·福特在1967年发表的《堕胎问题和教条双重影响》中首次提到……”
“够了够了,维基百科,”汉克摆摆手接过话头,“我想说的是,你遇到了一个道德难题,该救史黛拉还是迪伦没法仅凭生还概率就得出结果,就像电车轨道上的该死摇杆一样,因为人命不能做加减法。”他叹了口气,对上康纳的目光:“但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康纳问:“为什么?”
老天,回答一个问题结果换来更多问题,汉克喝了一口气泡水,连半点柠檬味都没尝出来,更没喝到气泡,他皱眉盯着瓶子,仿佛想靠目光把它变成酒精饮料。
康纳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汉克说:“康纳,告诉你一件事,我对待道德困境的态度和解决办法只有两个——第一,凭直觉,第二,多喝点酒。但现在第二种解法已经被喝光了,所以我只剩直觉还能用,顺便一提,水果味气泡水?我记得昨天回来的时候这里还不是女高中生的公寓呢。”
直觉?康纳下意识地搓着双手,迪伦死前的片段被他存储在核心,包括他躺在地上时瞪大眼睛看他的样子,心跳在他掌心下逐渐微弱、消失,最后只剩下大脑微弱的神经放电……康纳分析过很多案发现场,目睹过很多死亡,但这次有所不同,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对死亡怀有某种敬畏之情,而迪伦生命之曲的结束,让他的神经仿佛蓄满力的八音盒那样绞紧了。
康纳不确定,一旦放松下来,他会听到什么样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