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平淡的语气,若山间清泉般的声音,落到赵辅耳中,却激起了轩然大波。
他的额头瞬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眼睛睁得大大地,嘴巴张得就像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嗬嗬有声,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墨公子的话音一落,外边便有人叩门而入,却是许久没有露面的闻先生。
洛千淮仍记得,这人先前对自己各种不待见来着,所以也很难对他生出好感。
可是今日再见,这位向来眼高于顶的闻先生,却在她面前现出了极为恭谨的神色,小步趋行至她五步之外,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额头紧贴着地面,行止间全没有避讳赵辅:
“闻清拜见主母。之前清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主母重重责罚!”
洛千淮就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墨公子。
后者回了她一个“理应如此”的笑容,却并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不必多礼。”洛千淮想了想,淡淡地开口道。
她不是个愿意以德报怨的人,也不想特意卖面子给墨公子。只是这位闻先生跟她本就交集不多,之前几次针对也没讨得什么便宜,兼之这么久以来的互不打扰,几乎已算是个陌生人了,根本不萦于心,更谈不上什么见谅与责罚。
闻先生如蒙大赦,再度深深地拜了下去:“谢主母宽宏!清今后必会克勤克忠,事主母如主君,绝无违逆与二心!”
如此三拜过后,他方才站起身来,转向墨公子道:“公子,外间已经安顿妥当,您与主母即刻便可离开了。”
墨公子点了点头,拉起了洛千淮的手,直接向门外而去。
赵辅眼见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知道自己的性命多半要交代在这里了,心下惶恐至极,连声说道:“襄侯,事情还未查清,下官若是就这么死了,只怕你也脱不了干系!”
墨公子没有回头,卫鹰却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止住了对方的声音。
闻先生走到赵辅面前,笑吟吟地道:“大人放心,你这条命虽不值钱,但也还算有些用处。我家公子跟你们那个刚刚上位的新单于不同,做事并非那般急功近利,不择手段。”
卫鹰稍微松开了手。赵辅剧烈地喘息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望向闻先生——这位能力超群,对自己百般顺从的下属此刻已然变得无比陌生——苦笑道:“说吧,襄侯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房门在身后闭上,洛千淮最后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卫鹰很快便跟了出来,如来时一般扶住了骤然虚弱的墨公子,引着洛千淮一起向外走去。
也不知道闻先生提前做了什么,先前忙忙碌碌的丞相公署,此刻就没有一个闲人在廊下走动,直到三人出了公署,见到了在外守门的军士们,对方也全将他们视为空气,没有半点表情。
洛千淮跟着墨公子一直走到了前庭与后宅相接的假山之前,眼看周围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方才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
“公子今日,为什么会来这里?还冒险在人前露出武功,就不担心你的真实情况泄露出去,会被扣上欺君的罪名?”
墨公子眸光微闪,笑得如春风过涧,在洛千淮心底荡起丝丝涟漪。
“不然呢?难道明知茵茵有危险,我还要左右权衡,非得算到万无一失,才敢插手?”
他说着,微微地摇了摇头,直视着洛千淮的双眼道:“之前我数度遇险,你都夷然无惧以身犯险,现在也该轮到我,为你做点什么了。”
还真是这样啊。洛千淮点了点头:“其实你早就知道,那赵辅的身份有问题?”
“只是猜测,一直没有实证。”墨公子直言不讳:“我让闻先生跟着他,本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也就是到了最近,在京胡人活动忽然频繁,我们才查到了确切消息。”
“所以匈奴勾结乌孙南下之事,也是确凿无误了。”洛千淮叹气:“一旦开战,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墨公子的手搭到了她的肩上:“自古汉胡不两立。先帝戎马半生,数度大败匈奴,也不过阻了他们十数年,眼见国朝幼主上位,他们便又卷土重来——这一仗,本就难以避免。”
见洛千淮的情绪有些低沉,他又温声安慰她:“茵茵你放心。此战我们既然已经提前提知了消息,这一仗如何打,打成什么样,便未必会如匈奴那位新单于所料想的一般。”
洛千淮抬眸,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可你,不是跟少帝面和心不和,为什么.......”
墨公子笑了起来,剑眉上挑神采飞扬,一口白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的阴郁之色。
“茵茵莫要小看我。我虽姓虞,但也是兆亿大豫人中的一个。家国天下,无国便无家,孰轻孰重,我还能够分得清的。断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弃公义而顾私仇。否则,莫说是茵茵你,便连我也会看不起自己。”
洛千淮心中生出些许欣慰感。自己将要嫁的这个人,并不会为了报私仇不计后果,也不会将“攘外必先安内”当作借口,置国家人民安危性命于度外,真好。
她这么微微怔忡的功夫,墨公子却是会错了意,以为她本着一片医者仁心,仍在悲天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