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小姐打量了手机屏幕几眼。
特意放大看了看这位老年画家手里的《牡丹图》。
平平无奇的作品。
老实说,中国画主要的受众人群集中在亚洲市场。
在欧美的爱好者中则呈现出两个极端。
汉学界,或者欧洲的精英群体中,诸如宋元之交,明清之交的遗民画,其实是出乎意料的都有各自的狂热死忠拥趸。
顾童祥所最为崇拜的画家郑思肖的作品,一度是画界显学。
他在欧洲研究东方艺术的领域里,受讨论程度曾经未必就逊色于东夏。
南宋那种山河破碎,繁华不再的哀意。
或者晚明《桃花扇》为代表的“大势已不可为,诸君且看春光”的带着自我毁灭倾向的抑郁伤逝美学。
和眼睁睁的看着“冒着天真傻气”的“土包子”美国人占领西方世界的话语权,只好退回自家小楼,在夜半追忆普罗斯特笔下似水年华,追忆堂哥堂姐们开个会,写几封信就能决定欧洲局势风云的战前流金年代的传统旧贵族家庭心中的哀愁。
跨越时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过去半个世纪,在画廊里都出奇的很受欢迎。
但不喜欢的人是真不喜欢,甚至觉得完全没有办法理解。
和很多东夏人认为什么抽象主义,达达主义,波普艺术全都tmd是洗钱一样。
安娜就曾经在学术讨论会上,听到过一位北美画家信誓旦旦的宣称,东夏艺术市场上那些炒到上千万美元的黑白画,完全是无法理喻的,绝对是资本操盘的洗钱行为。
伊莲娜小姐实际上两样都不是。
她真的对中国画的美术哲学接触的相对较少,主要的个人志趣都停留在油画与水彩的领域。
中国画既没有对她展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吸引力。
她也不至于无知者无畏的说出一些傲慢发言。
就像安娜对曹轩所说的那样。
保持敬畏,也保持距离。
顾童祥走的郎世宁风格的西法重彩式的绘画创作类型。
对比传统国画,伊莲娜小姐以前反而更能get到它的美,它的艺术风格和美术哲学。
包容并蓄,各取精萃,不断改造的绘画脉络,也很符合安娜心中对艺术世界未来发展的想象。
就像印象派。
就像毕加索。
因此,她第一次在电脑上看到马仕画廊为新签约的顾童祥宣发推出的网拍的瞬间,就立刻决定让艾略特秘书花5000欧元,买下这幅画作。
纵使对方不是侦探猫。
这样的绘画风格也值得鼓励。
然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在刚刚和曹轩本人进行了上百分钟的深度探讨,并且亲眼零距离的看过如柴可夫斯基的圆舞曲一样繁美又宁静的《紫藤花图》以后。
再看这位顾童祥的作品。
就像一位浓妆艳抹,试图抓住青春最后一缕尾巴的四十岁大婶,一头撞上了一位静美优雅,天生丽质的美人坯子。
除了绘画风格刚开始带来视觉冲击,眼前一亮以外。
几乎全方位的等而下之。
细看之下,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也对,一位仰光的老画家能签到马仕画廊也勉强算是鲤鱼跃龙门,是蛮不容易的一件事。可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无法和曹轩先生所那么看重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相比较,比不过是正常的。”
安娜心里笑自己的神经太敏感。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必要特别点开这条动态看。
然而心里这么想着,伊莲娜小姐却始终没有关闭屏幕。
反而纤细的眉毛微皱。
好怪啊。
明明左看右看,那幅《牡丹图》都是一张再中庸不过的作品。
不过,她就是感觉很怪。
仿佛有什么完全不应该出现,和四周环境反差极大,格格不入的元素出现在了这张照片里。
以至于就像是吴道子笔下的八十七神仙图里。
有一位古色古香的神仙长着哆啦a梦的脑袋。
固然它隐于长卷之中,色调风格和四周的绢本保持一致,你第一眼看上去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可潜意识就是在告诉你,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混在了照片里。
伊莲娜小姐端详了顾童祥笔下的牡丹良久,都没有看出所以然来。
她取消缩小,将照片恢复到原始尺寸,保存在相册里,准备以后再研究。
猛然间。
安娜的睫毛眨了一下。
她仿佛难以置信的重新放大照片,不是放大画家手里的《牡丹图》,而是身后的背景。
得到曹老写给孙子的题字以后。
顾童祥虽然一度美得跟范进中举似的,脸差点笑得抽筋。
但他还没有丧失理智,终究没敢把“曹老说我孙子一枝独秀!”的说辞,拿着大喇叭放在书画铺前叭叭的喊,弄得满天下人都知道。
万一招摇的曹老不高兴。
岂不是耽误自家宝贝孙子的前途了么!
顾老爷子把那幅字挂在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