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手指轻抬,将融化的冰水抛洒向老爸的额头。
他明明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大孩子。
这个动作,却有着得道高僧般的禅意。
仿佛是观音大士抛洒扬柳汁,点化众生。
“父亲,你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春节我们在苏州公园里看过的耍猴戏么?”
“呃?你说啥?”
这话题跳跃的太快。
崔轩祐明显没那灵光跟的上自家儿子的思维节奏,一脸迷茫的摸着自己大光头上的冰水。
酷似不开窍被耍的团团转的大马猴。
“耍猴的手艺人会拿些瓜果零嘴训练捉到的猕猴,又是立正、跳舞、拉车、爬竿、翻跟头、舞枪弄棒、跳火圈、走平衡木……整个一套流程下来,猴子忙的大汗淋漓,甚至被火圈燎了毛。或许它最终能得到主人给的奖励,但那只不过是些三瓜俩枣罢了。”
“真正最大的收益打赏,已经被旁边笑眯眯的手艺人拿走了。”
崔小明笑笑。
“父亲,你太焦躁了。突然冒出来的竞争对手,这事儿让你完全乱了阵脚,就像看见几粒核桃就急于跳进去钻火圈的猴子。我想,或许些许凉水能让你的脑袋清醒一点。”
“等您真正让心平静下来,仔细审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就会发现,偷偷用见不得光的狠手害顾为经……这事儿吧,就和钻火圈的猴子一样。”
年轻人的语气有些揶揄。
也有些嘲讽。
“我们冒最大的风险,能收获的——却只有三瓜俩枣般的收益。”
“唐宁,呵,想把我当棋子,她也配。”
崔小明冷笑。
“她确实很厉害,听说自己还想要搞画廊什么的。可我又不缺画廊签,不是每一条船都适合上的。”
“我们和顾为经之间的竞争,争的不过是一些细分领域的艺术市场的关注度,她想要可是整个画宗的继承权,乃至也许代表了将来东方艺术家富豪榜排名第一的位置。”
“和她贪的东西相比,我们这可怜巴巴的一点份额,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想吃最大的果子,坐稳曹老的传人的位置。那就她自然应该自己亲自去整顾为经好了。老爸,你好好想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这里面逻辑一点也不复杂——唐宁要的比我们想要的更多,成功了得到的利益更大,那她自然比我们更着急。凭什么脏活我们来干?”
年轻人指尖轻弹手边的啤酒杯。
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仿佛寺庙里的遥远钟音。
“如莲华不着水,如日月不住空。这滩泥浆,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是不沾为妙。”
“就像耍猴,这种艺术大宗师的师门内斗,是多么精彩的戏码啊?咱们围在旁边,安心鼓掌加油,嗑着瓜子,看看热闹,顶多再打赏几个铜板就好了。亲自凑过去,当成被耍的猴子,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让亲爱的唐宁大师,自己慢慢玩去吧。咱们才是看耍猴的,她要能把这位顾为经小朋友整下去,我们什么都不干,安心喝茶,嗑瓜子,照样可以坐待其成。”
“可是,万一她要是没干成呢?”
崔轩祐忍不住问道。
崔小明保持着金刚坐的姿势。
闻言扭头。
他微微歪了一下脑袋,用“我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
忍不住吐槽道。
“人家唐宁都惹不起的人,你想跑过去下黑手,老爸,还是开始时的那句话,照照镜子,你算老几啊?除了惹出一地鸡毛,还能有任何别的结果么?背景这么硬,手腕这么牛逼轰轰的人。咱不转头就跑,都算好的了。”
“哦。”
崔轩祐想了想,竟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于是老老实实的乖巧的哦了一声。
好有道理。
儿子说得对啊!
虽说当爹的在亲儿子面前,被教训的跟孙子似的,似乎非常丢面子。
但这事,一回生二回熟。
面子被丢在地上,踩来踩去的久了,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自从自家小明成年以后,类似的情况就在家里发生的愈发频繁。
崔大艺术家都习惯了。
面子算什么!
能被自家这么牛气的儿子教育,那是他教导有方,是他这个当爹的福分。
没出息的虎父犬子,才在老爸面前唯唯诺诺呢。
他们家是“犬父虎子”,走的就是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路数。
这便是家门真正兴旺的样子。
嘿!
外人谁在那里阴阳怪气,那是他们家里晚辈不成气,在那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能被儿子教训,他骄傲,他自豪。
崔轩祐挠了挠头,那几滴洒在他脑门上的冰水,凉丝丝的,宛如一直透到心里去,浇灭了从接到手机上的消息的时刻,便在心中熊熊燃烧的烦躁感。
没错。
这事儿吧,天踏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
理应是唐宁顶在他的前面,而非他顶在唐宁前面。
想明白此节。
崔轩祐立刻就不太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