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胤被斩于齐怀剑下时,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他恶狠狠地瞪视着众人,眼神里满是怨恨与不甘,直到气断的那一刻,他都不知自己为何会输,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手握卫尉的实权,宫中大小事务皆在他的掌控之中,邹意不敢将齐桓的真实身份告知于他,而姜时也未曾与南家有过任何勾结。
宋家女在冷宫处与姜时离了心,而老三却又为了老六的安危受控于宋家女,老四则像只无头苍蝇,只顾着纠结自己为何受骗,却对萧家的野心一无所知。
这些人,他们几乎没有机会坐下来共商大计,皆是各自为战,宋家女不知姜时之困,南浔不懂宋家女之叛。
他原本就是利用这些裂痕,来控制的他们为自己将南家斩首于众铺路,怎到了此刻,这些人却又站在一起讨伐于他了?
老八的假死,究竟是谁在暗中相助?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又忽然想起,今日十五,那闻家女怎好像无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用尽仅剩的意识望向问斩台,想要自己死个明白,可一群人厌恶又畅快地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她们嘲笑着自己的挣扎与无能,仿佛要他即使上了那黄泉之路,也愤愤不平,不甘,不愿,她们就是要他死不瞑目。
“放肆!”他在心中怒吼着,“朕是天子!是这天下之主!你们怎敢如此对待朕!”可他嘴角流着血,一句话也说不出,不甘而亡。
齐胤断了气的那一瞬,闻笙的身子便失了力,她跌伏在南浔的怀里,颤声唤道,“阿浔...”
她眸眼泛红,,看向南浔时的视线有些涣散,好像是在透过现世的南浔,看向前世那个曾经历无尽苦难的南浔,尽管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
南浔读懂她眼底的悲恸,狠狠地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说来可能愧对爹娘以及前世那些惨死之人,但我仍是感激重来一次,能得你坦荡的偏爱与欢喜。”一切都过去了。
说罢,她弯腰将闻笙抱起,快步走下问斩台,将她轻轻放置在马背上,两人同骑一匹马,只留一句,“爹娘,我去与岳母请罪。”便消失在了喧嚣混乱的菜市口处。
闻有政看着她们的背影,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但当他眼角余光扫到岳父的白眼时,只得强忍了下来,瞪了眼一脸赔笑模样的南家夫妇。
齐怀身受重伤起身,提剑斩杀了齐胤已耗尽了他的力气,然而,他依然一步步挪到南轻面前,艰难地下跪,“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今天,我最后再让你出一次气。”
南轻自然懂他言下之意,齐怀携先帝御赐之剑斩昏君,又有先帝遗诏,定然会登基为帝,日后他为天子,便不可再跪任何人。
齐怀这一跪,当着万千百姓之面,可谓一点颜面不曾给自己留,而王军无一人阻拦,只与其一同跪向南轻。
只有好将,才有忠兵。
南轻那日并未手下留情,她看得出齐怀此刻不过硬撑,可她仍是不言不语地让他跪了大概一刻钟,看着他脸色苍白,额间泛汗,身子颤巍。
齐怀就这样跪了许久,南轻才启唇道,“你不该来寻我。”你该去寻千芷,这世间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替她原谅你。
“我知道,但愧对于你的,总该要有个道歉。”齐怀垂眸,“对不起,没能像个君子一般,与你公平相争,也对不起,因自己的卑鄙,间接害你入宫。”
百姓不懂其意,但只看雍凉王这般作态,只是知晓他大抵是有愧于南轻,才遭其重伤。
“二十余年了,齐怀,你该放过她了...”南轻静静听着齐怀之言,所有歉意她都收下,因为这是齐怀欠她的。
但她永远不会原谅于齐怀,他之私不及齐胤那般弑父弑君,残害忠良,可他确实毁了三个人原本该有的平稳人生,毁了千芷半生。
她唯一感谢齐怀的是,他至少告诉了自己真相,告知了自己的愚蠢与无能,可笑她丝毫不知千芷所受羞辱,还独留在那宫中自怨自艾。
齐胤到死也不知,就是因为他不曾了解任何人,不曾真心待过任何人,事态才变成今日这般。
齐怀冲动入宫后的那些言辞,确实险些让她失了理智,想当场一剑杀了他。
可是...二十年前的齐怀,当不屑于用那般肮脏的手段。
那日,齐怀的愤怒,比起是对她,更像是在对他自己,他瞧不起自己...
南轻未再说什么,只牵起一旁未有言语的小姑娘,走出人群。
她也瞧不起自己。
自以为无坚不摧,但只是受了千芷几句挖苦,便踌躇不敢上前。
自以为无畏这世俗,却没有真的不管不顾抓紧千芷的手,放她离开后,自己又躲进那深宫不敢见人。
在远离那菜市口处后,南轻顿下脚步,转头去看一旁的宋辞。
阿浔与姜时常玩笑道,小姑娘将她的性子学了十成十,她曾偶尔也这般觉得。
可如今想想,却觉得“羞辱”了小姑娘,她比自己年轻时更无惧无畏,也更坦荡坚定。
而二十年后的自己,自以为活成了袁洛,在意这世俗,在意旁人的目光,在意两人间年龄上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