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的制定只需要张冲和六七位臣公在前殿讨论就行,但真正执行起来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其后者比前者的难度更高,也更依赖于地方上对政策的理解,考验着这些地方吏员们的智慧和勇气。
而很显然,并不是所有地方的吏员们都有这个能力的。
来自邺城的羽檄随着驰道飞传到各郡太守手上,他们都是泰山军的老人,无论是情感还是利益都站在泰山军一边,所以坚决执行邺城的分田政策。
但具体落在各郡上,这个难度却是不同的。
这一次北伐大致占领的有冀州五郡、幽州五郡。而这些地方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比如冀州比幽州人口要繁密,而冀州西部又要比中东部要繁密。
这人地情况不同,农业生产形势就不一样。
比如在常山国、清河国地区,因为经济发达,自耕农数量就很多,这些人有足够的外部环境的安全,让他们独自以家庭为单位去耕作。
但是在幽州和冀州的中山、河间、渤海等郡县就不是这样了。这些地区因为时常受到戎狄的袭扰,无法支撑自耕农的生产,几乎都是聚族而军,以坞壁、庄园为主,土地相当集中。
这种不同的具体情况,其政策执行的难度自然就不一样的。
那能不能也对崔氏如此呢?大兵一开,直接将崔氏剿了,不简单?
能是能,但这么做后患无穷。
按照他们崔氏自己的说法。他们自先祖迁安平、世业农,初时衣食不继,苦心农耕,勤俭度日,始至温饱,即督子弟志学。学有成,才有了这份传承。
和那些土豪涌起而为宦的家族不同,崔氏是以清名著称,在儒林中享有非常高的名望。
原来此人竟然是当年卢植的幽州突骑的重将,在鸡泽一战中被斩。此人在之前荥阳城下,屠杀了何仪的三千汝南黄巾。
你说怕不怕?无怪乎,崔氏有德呢。
中山国,博陵。
至于那徒隶,则被赏了一领草席裹身,就葬在道边的田下。
乡里谁家不想子弟能读经做人上人?所以皆德崔氏。
获知这一消息后,胡溥拍案大喜:
但如果面对的是中小豪强,那没收的难度就要大太多了。
不然这么多田土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杀好人的,能是好人?能是王师?
普通黔首的道德判断就是这么简单。
十年前去世的崔寔死后留下了一个儿子,叫崔佑,是出了名的顽劣。
此家在北地来说,和涿郡卢氏相比自然是要差一点的,但也是一等一的公族。
对于这种豪强,杀之毫不费力。
听到这话,胡溥哈哈大笑,就在耿豪耳边细细讲了此间事的要害。
由此可见,如果当纯只将分田运动当成这一种暴力,而不去抢夺道德上的正义,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其实这并不需要多难,因为谁都知道博陵最大的豪族是谁,它就是博陵崔氏。只要将之铲除,就能有足够的田土分给县内各穷苦。
随着那些掌握文字的文人,用一些敏感、煽情的笔触去描绘豪强先辈们在这一次大难中遇到的不公和苦难,来为自己的先人翻案。
而现在胡溥就打算从这一点入手,去寻找崔氏不法的证据。
有一名县吏曾讲过崔氏的一位族人的故事。
而且为了防止乡里之间争水,这条水渠就由崔氏负责。
当时胡溥听到这话的时候,不寒而栗。
作为首位博陵令,胡溥的忠心、能力和魄力都不缺。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胡溥还是有点迟疑,因为他所要铲除的博陵崔家并不简单。
其次他今年不过二十,就抚一大县,其能力自然是有数的,其人以特异成绩毕业,先后在鲁中南、河济、魏郡参与主持数地的分田事务,根本不缺庶务的经验。
如果这还只是个人名声的话,那下面诸事就是崔氏给地方上带来的德行了。
后来,还是博陵的镇将耿豪觉得这名字耳熟,然后修书给军中的同僚才得知了此人是如何死的。
但镇将耿豪却不得其意,疑惑道:
“纵然此事是真的,也不过是崔佑一人所为,怎么就能拿下崔氏一族呢?”
他知道随着他们这一代人陆续死去,这一场大运动的真相到底是如何可能谁都没办法说清楚了。
为此,崔氏专门设学舍,不仅授学后辈族人,还教授乡里的向学者。
因崔佑好勇斗狠,平日就喜欢名刀宝器。有一日,一刀客卖了把宝刀给崔佑,说此刀杀人滴血不沾。
再加上他正满腔热血的年纪,敢做事,能做事。
“人无完人,纵然有,别人呢?”
说在上一代崔氏的头面人物叫崔寔,这个人当时为了补贴家用,不顾时人讥讽,操持酣酿贩鬻的营生。但这崔寔卖酒呢,又不是为了赚钱发财,每次都是取了足够用的,余下就接济乡里。以至于崔寔死后,是真的叫家徒四壁,没有余财。
到时候那些豪强的后人们,一旦掌握些许舆论,他们会不会为先人“平反”?
不用想,这是必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