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璜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永琏向来勤勉,他们同窗这么多年,永琏还是头回主动告假,应当不是“风寒”这么简单。
大朝会结束之后,永璜瞥见门外不断踱步的进保,心如同坠到了谷底,能让稳重的进保这般着急的,八成是永琏的病情,永璜权当没有瞧见,照常往尚书房的方向去。
曹青对着永璜点点头,算是确认了永璜的猜测,两人默契地放慢了步伐,中途瞧见以张院正为首的一众太医匆匆往阿哥所的方向去,不多时进忠追上永璜,言道二阿哥有些不好,师傅李玉让他来通知永璜一声。
永璜不敢耽搁,和曹青耳语几句,让曹青先到尚书房给自己告假,然后便快步往阿哥所走,脸上的焦急和担忧之色尤为明显。
永璜的神情并不全都是演戏,除了物伤其类之外,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说一点感情都没有肯定是假的,即便曾经有些冲突,也并不是他们的本意,不过是被权势裹挟着迫不得已。
东一所院里跪满了宫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刚想对永璜行礼,永璜直接挥手免掉了,皇上并不在场,只是遣了李玉和进忠过来查看情况,皇后和一众太医都拥在永琏病榻前。
皇后的眼睛赤红,却顾忌着礼仪不敢哭出来,永璜行过礼之后就安静地站在角落,他也逐渐被凝重的气氛感染,眼眶和鼻头微微发红。
张院正正在为永琏诊脉,皇后望向他的眼中满是渴求,屋里寂静无声,张院正的手有些颤抖,他伺候了两代帝王,皇上对二阿哥的看重他都看在眼里,若是这次二阿哥不测,估计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运气好还能告老回乡,运气不好就要给二阿哥陪葬。
良久之后,张院正闭了闭眼睛,竭力忍住声音中的颤抖,“微臣无能,二阿哥的病来势汹汹,微臣等定当竭力诊治。”
皇后的眼睛黯淡下来,张院正的话算是宣布了太医束手无策,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落下,可碍于外臣在场,又匆匆掏出帕子拭泪,整个人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
“娘娘,二阿哥福泽深厚,马上就是颁金节了,神佛定然会庇佑二阿哥平安无事,您可千万别灰心。”
皇后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对,你说得对,快去宝华殿请经幡,永琏定然能平安无事,一定可以的。”
宫人进进出出,各种名贵药材流水似的被送进东一所,一直到深夜,永琏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皇后强撑着身子让永璜先回去休息,自己则继续守在榻前。
永琏病重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内务府紧急撤下了颁金节的装饰,这一夜紫禁城无人入睡,宗人府、六部、皇室宗亲、权臣女眷都严阵以待,二阿哥身份贵重,远非其他皇子所能及,大半个京城灯火通明。
永璜枯坐到天明,幼时额娘每每因着他被冷落,他无数次幻想过,若是永琏没有出生过就好了,那这样他和额娘的日子应当也会好过许多,可此刻永琏静静地躺在榻上,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额娘说得没错,紫禁城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拿出永琏送他的那柄短刀细细擦拭,心里猛地生出一个念头,即便自己的谋算都成了真,那他以后的孩子会不会也像今日的永琏和他一样,整日活在惶恐不安中。
黎明即将到来之际,东一所爆发出凄厉的哭声,永璜匆匆披上衣服跑过去,正好撞上了要去养心殿报信的李玉,他从未见过李玉这般慌张的神情,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永琏死在了颁金节的前一天。
永琏早夭的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紫禁城,东六所处处是凄怆的白绫,永璜咽气的那一刻,皇后的眼中失去了最后一抹光彩,用帕子捂住眼睛无声哭泣,皇上闻讯匆匆赶来,亲自将皇后扶起,帝后俱悲伤不能自抑。
第二日永璜再见到皇后,她不过才二十多岁,却已经遮掩不住鬓边的白发,今日的她仿佛已经接受了儿子的早夭,井井有条地配合着内务府安排儿子的丧仪。
可躺在棺椁里的是皇后的儿子,她又怎么能忘记,他还不到十岁,自小端方灵秀,可是他再也不能叫自己一声额娘。
强撑着主持局面,并不是因着她有多坚强,而是她作为皇后,要时时刻刻谨守着规矩,她在逼着自己忘却,哪怕有一天她自己也病入膏肓,只要她还是皇后,就算赔上这条命,也不能失了皇后的体统。
和敬一直陪在皇后身边,她的天真纯然仿佛随着永琏的早夭一同逝去,二哥在时,她是皇阿玛最快乐的公主,可二哥不在了,她就是额娘唯一的女儿,她不能再调皮任性,也不能再和以前一样肆意玩闹。
妃嫔们都缩成了鹌鹑,纷纷换下鲜艳的衣衫,只着简单的素色旗装,默契地用绒花代替了繁复的珠钗,关起门来抄写佛经,或送到皇后宫中,或送到安华殿,尽可能向帝后展示自己的哀伤和温顺。
端坐在上首的皇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甚至比太后还要苍老些,见落月被搀扶着进来,嘴角竭力扯出一个弧度,她虽然在笑,可落月只感觉到无尽的哀伤,仿佛下一刻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素来勤政的皇上今日没有临朝,此刻的他并不只是皇帝,还是一位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