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澄从来没有清醒地参加过自己的生辰宴。
她的生辰宴向来热闹,沈婧会提前三日在山脚下设下宴席,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路过的商贾,只要为她留下一句祝福,便可以入宴。
流水宴三天三夜都不会中断,两年前水兴城城西闹旱灾,一大堆人逃难而来,沈婧便以她生辰的名义,连着一个月在青宝城内搭棚施粥。
她未曾见过那些场景,只是在府中下人口中听说,库房中现在还有满满几袋子写给她的祝福。
虽然他们家全是反派,但至少面子工程做得好,在青宝城赚足了百姓的赞誉。
陈映澄觉得,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他们一家是伪善,至少也给那些难民带来了切实的好处。
所以她从不为自己降生在书中的反派之家而自怨自艾,只想凭自己微薄的力量,尽力改变他们灭门的结局。
她的六岁生辰宴,是他爹开始和青宝城另一世家冷家相勾结的起始。
他们家和冷家的关系向来一般,因一同管理着青宝城的事务,她爹和冷家家主冷相七就如普通的同事一般,见面会点头致意,遇事会一同商议。
但在工作之外,两家极少联系,从前陈映澄的生日宴,冷家也只是送来重礼,做足礼数,从不亲临。
不过今年他们来了,带着青宝城那位失踪城主的消息。
两人在书房密谈整夜,后来那位即将赶回青宝城的城主,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旅途当中。
陈映澄站在长廊之上,尽头便是她爹的书房,廊下挂着两排粉色兔子灯,柱上缠绕的翠绿藤蔓开出淡紫色的小花,陈映澄向前走,带起微风,那小花也跟着微微摇曳。
“爹爹——”
陈映澄叫了一声,本该热闹的庭院却无比空旷,稚嫩的嗓音在院中回荡,像有无数个她站在暗处。
回声一圈又一圈,蛛网似的铺天盖地,勒紧她的血肉,渗入皮肤。
心脏宛如被悬置在深海之上,虚无失重,陈映澄僵硬地转头环顾四周,头顶的兔子灯忽明忽暗,尽头的房间亮着黄色微光,除此之外,周身一边漆黑。
原来又是梦境。
在意识到这件事情后,陈映澄瞬间来到了书房窗下,里面传来她爹的声音。
“城主离开了五十多年,我父亲都已经入土了,他现在回来说要严查我父亲当年处理的冤案?!”
另一道声音清冷低醇:“陈兄,你莫怪我直言,城主他只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来逼你我让位。”
啪——
是茶杯落地的清响。
陈元覆愤怒:“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甩手掌柜,当年青宝城连年旱灾,是家父和冷伯父跋山涉水去求了龙族,从水兴城引水灌溉……
纵使我父亲当年一时糊涂判错了案,他也为此后悔不已,忧思成疾,没两年便撒手人寰,他现在又要将这件事情翻出来,推到世人面前,让我父亲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陈兄息怒,且听我说……”
里面的声音渐渐小了,陈映澄踮起脚尖,想贴到窗户上听一听,可她的个子太矮了,用尽全力也只能扒到窗框。
再努力一点……
陈映澄咬着牙,想借力跳到窗台上,她奋力一蹦,跃起的瞬间,窗户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一双大手从她头顶伸出来,伴随着一声嗤笑:“无事,有小鸟撞过来了。”
说罢,那人轻轻一推,陈映澄的手从窗框脱落,刚才站立过的土地变成一片深海,她飞速向下坠去。
“爹——!”
陈映澄大喊,却见那扇窗户被轻轻关上,屋里那点昏暗的光也消散了,令人窒息的失重感将她包裹。
救、救命——
陈映澄张着嘴,嗓子里却像被棉花堵住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身后波涛汹涌,海浪声骇人,近在咫尺。
爹、娘、哥哥姐姐……
陈映澄伸出的手渐渐失去力气,她闭上眼睛,绝望地由着自己坠落。
“啾”
“啾啾啾。”
海浪声戛然而止,耳边几声清亮熟悉的鸟叫,陈映澄的身体落入一片柔软。
她呜咽着睁眼,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白日那个救她的哥哥,牢牢地托住了她。
“小姐?小姐!小姐你醒醒!”
芹娘将陈映澄抱在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部,陈映澄不住地抽泣,双臂在空中飞舞挣扎,几次打到了芹娘的脑袋。
梦姑按住她的手,小声安慰,但很快又被她挣脱。
沈婧小跑着赶来,身后跟着陈元覆和其他三兄妹,外面的天色蒙蒙亮,陈正澈身上披了个宽袍,一瘸一拐地。
“昨夜不都好好的,怎么清晨忽的开始梦魇了?”沈婧将她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哄着,“澄澄乖,娘在这儿呢。”
芹娘躬身:“属下也不知,小姐一整晚都睡得很香,天亮之后却突然开始大哭,一直在叫爹爹。”
“澄澄叫我?”陈元覆上前,将陈映澄接了过去,“澄澄,爹爹来了。”
“……”
被他抱过去后,陈映澄真的停止了哭泣,沾了泪的睫毛轻颤两下,似是要醒来了。
陈元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