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的几位胥佐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皆是一个疑问:这人还是那个谦恭知礼,乐学思进的云安世子吗?
一名胥佐上前拱手:“圣上口谕,春猎将近,云安世子虽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让人疼惜。但作为一介儿郎,又是云安侯府未来的柱梁,该撑的门脸是一点不能丢。不要因为一点打击就疏懒懈怠,不知发奋进取,该是要拾起志气,重振往日风采。”
“所以呢?”宗寥满不在意。
胥佐语噎。
宗家世子身死殓棺,后又被奕王一吻回魂的事人尽皆知,后又听得她不再骑马只能乘车的言论,不明真相的人只当她筋骨受损,需要慢慢养回来,却是没谁能想到,这云安世子伤后不仅是身子弱,脑子也不比往日灵活。
云安侯征战在外,这一府上下属她最大,没个管得了她的人,难怪皇帝会对她的事格外上心。
胥佐沉了口气,缓缓道:“所以我等领了圣命,就需履行职责,将宗世子落下的功课给您补上。
前几次来您都称身子抱恙不能出门,我等也不为难,但看今日世子行动起来步步生风,想是大好了,既已出行无碍,这便去取了书箱随我等返学吧。”
胥佐说完让出一条道来。
宗寥道:“今日不行。昨日收到懿旨,一大早的就起来沐浴更衣,眼下正是要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各位若得空,可入府小坐片刻,饮盏茶。待我向皇后娘娘请了安马上就回来,到时即随你们一同回学院可好?”
胥佐们一个个又开始交换眼神,悉知皇后的传召比他们这档子事重要得多,自是不敢有半分异议。
但这等她回来……岂不是要等到黄花菜凉。
整个晋南谁人不知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最是宝贝她母家的这个侄儿,这一进宫去还不得家长里短唠至天黑?他们可没时间陪她耗。
一番商议过后,太学遣派来的几位胥佐端直身板,言明今日即是皇后召见,就不用她去太学了,但希望明日她能自己回去念书,端正一个学子该有的态度,不要好逸恶学,也不要让他们来回跑。
宗寥连声答应,尊师重道的品德她一直都有,还真不是因为不愿上学找托辞,昨天她确实收到了宗琦华的传召。
凡是手握一点权柄的人,他们底下耳目一定遍布各地,像京都这样繁华的地方更不消说。还没见到皇后,宗寥就预料到了进宫后会生哪些事,听到哪些话。
今日她出门早,加上春雨缠绵,街上几乎不见行人,在宫门口下了车,她自撑上一柄纸伞随宫人去韶宁宫。
宫城之内殿宇交错,三宫六院,各司各所更不计其数,去往中宫的路也很长,一路上宗寥走马观花地看着沿途景致。
忽而,她在斜雨如纱的一片朦胧中,看见一袭颀长的淡墨色身影支着柄碧蓝色纸伞,婉逸翩跹,拾级向中宫大殿而去。
撇下宫人,宗寥几步赶上,与他步履一致。
“奕王殿下怎么……也是来见皇后娘娘的?”宗寥侧脸看向南宫述。
今日他簪的镂金嵌珠冠,檀丝束得一丝不苟,一身淡墨暗纹对襟长衫衬显得他的身形单薄纤瘦。
没接触过奕王的人乍一看还以为他是个翩翩书生,风流士子,只有宗寥知晓此人不仅蔫坏,一个人的时候还穿得浪荡,行为也很孟浪……
南宫述一手握着伞,一手提衣摆,端庄得肩膀都不会晃一下。
眼珠子斜瞟了身旁人刹那,一眼就注意到她握伞的右手上几枚醒目贵重的饰物,不由挑动起一边唇角,露出鄙夷神色。
同行良久,他才不疾不徐接过宗寥话茬答道:“拜你深情,本王坐实了与你的龙阳之好。
这不,昨日就受到皇后传召,云安世子那亲姑母疼你万般,定是知晓了本王痴心于你,情谊感天动地,开棺吻醒了她的侄儿,这会儿应是备好了谢礼,要来感谢本王。”
他语气冷冷淡淡,比拂上面颊的春雨还凉上三分。
宗寥干笑两声,扶额别开脸,她哪里会听不出来娇美皇叔话里有话。
前些日子皇后和太子让她赶紧远离奕王,抓紧时间娶妻生子的话还萦绕耳畔。
可想话过一天,她就在沉香楼一众权贵面前直言喜欢奕王。当时虽她是为摆脱长宁公主才出此下策,然不知事件真相的亲人们必然会以为她是在同长辈唱反调,特意与他们作对。
放任她松快了几天不吱声,雨雾淅淅的突然要召她进宫来,也不知是商议出什么约束她的对策,竟还把南宫述也叫了来。
宗寥思忖少时,多上一步台阶与南宫述并肩。
青蓝两伞交叠并连一体,宗寥腰身微微后仰,歪头靠近他,戏谑道:“奕王殿下虽怀君子风度,但若姑母真要赏赐你点什么贵重之物,你大可不必太谦虚,只管笑纳就是。”
“好一个笑纳!”南宫述冷嗤出声。
他如何不知宗家对宗寥抱了怎样的希望,就因为这小子在沉香楼胡诌一嘴,有关他两人互许终身的传言如猛火燎原,所过之处尽是谴责与谩骂。
连百姓都接受不了他们的“爱情”,宗氏一族的人怎么能忍住不做点什么来止息这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