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涉回头看了眼门的方向,呼呼喝喝吼了一阵,手中鞭子随即抽得呼啦作响。
嘴里不停说着“倒是条汉子,都不带哼一声的呵,牙关紧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奉劝宗世子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若将传国玉玺交出来,你就是从龙功臣,往后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话。
宗寥仰头靠在柱子上,看着苏涉卖力地挥舞着长鞭。
当鞭子抽打在身上或刑架上时,她应景地喊两声:“南宫桀没给你饭吃吗?用力啊,看你今日抽不抽得死小爷!”
噼里啪啦抽完六十鞭子,苏涉走近宗寥,小声问她:“世子感觉如何,可有伤到哪里?”
宗寥略显无奈地看着壮汉,道:“大统领下次还是真打吧,这样下去,早晚被人发现端倪,届时你该如何开脱?”
苏涉不以为意,解开她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一个油饼:“来时刚买的,世子赶紧吃一些,看你最近瘦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抚开额前凌乱的发,宗寥接过饼,咬了一口,咀嚼,咽下。
看着宗寥满身新鲜的血痕,苏涉又道:“放心吧,这鞭我每日都浸了狗血,只要不扒开衣裳观察,看不出来异常的,只是为了逼真一些,要打破衣裳,委屈世子多少受点伤了。”
宗寥抬起手臂看了一下,苏涉打过的地方衣服是破了,鞭子上的血渍印在衣服上,纵横交错的。
竟是一点没伤及皮肉。
他挥鞭迅猛,落鞭时则收了力,刑鞭抽响空气时也能如抽打在人的身体上一般声音清脆,力量把握得相当巧妙。
宗寥佩服,自叹不及。
宗寥吃着饼,看着苏涉,眼中忽而酸涩,嚼烂的食物突然吞不下去。
她一看见苏涉如此照顾自己,心中就浮现起南宫述说的“往后无论我人在不在你身边,我的力量都会出现在你经过的每一处”。
苏涉便是他说的力量,是他留给她的护身符。
宗寥起先并不知道这件事。
一开始对身周境况产生怀疑是因遭奸佞诬陷入狱。
苏涉向皇上请命。
说云安世子诡诈狡猾,身边又有不知好几忠心耿耿的能人。
为防止她使诡计越狱,趁机作乱,他于是派麾下副将对宗寥进行严防死守,不准任何可疑之人接近。
他自己也每日来询问状况。
京中奸党悉数落网后,他又将主力放回到宫城防护上,说怕乱党余孽作祟,祸入宫墙。
戒防松懈前,苏涉曾暗中送给宗寥一句话,说:世子若不想死太早,千万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别还没看见大戏登场,自个先离席了。
牢狱里人满为患的那段时日,宗寥与宗时律是滴水不敢喝狱卒送来的。
饭食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
每日果腹之物全靠斜雨从高墙上的小窗口偷偷扔进来。
还必须是在深更半夜时分。
否则若叫人发觉,她与老爹连那每日一顿的口粮都要泡汤。
有了苏涉善意的提醒,父女俩在狱中的时候尽量收敛脾性,扮演好一个落魄囚徒该有的卑微怯懦。
任那些狗官撕咬、吵嚷、引战,他们从不与人绊舌。
两人日夜缩在角落里,隔着碗口粗的木头栅栏悄悄说话,打赌谁会在吃了当日的牢饭后先吐白沫,翘脚归西。
日子竟还别有一番趣味。
宗家洗清嫌疑后,苏涉迅速撤走了看防。
说是领了皇上的旨,需对云安侯府全面关注。
到此一步,宗寥都未分辨苏涉所作所为目的之所在,直到南宫桀发动宫变。
宗寥与父带兵闯宫勤王,她才知自以为薄弱的那方宫禁其实是苏涉放的水。
——那天宗时律救走皇上,宗寥断后,看着南宫栩带人接应上了老爹,她踅身溜进御书房,意欲将传国玺和兵符一道带上,待时机成熟再杀回京。
却当她在御书房里乱翻找时,苏涉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比她还鬼祟。
宗寥还以为他是来拿她的,不想他开口第一句就是“东西在我手上”,说着将玉玺和兵符奉出。
说是趁南宫桀分身不暇之际偷来的。
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处置?
宗寥一听,脑子陡然蒙了一下。
当即问苏涉既已投靠南宫桀,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物件交托与她?
苏涉说,他预感到了天命所向,不是真的效忠旭王,且他承诺了一个人,会尽所能照顾她。
宗寥对其心中意向的天命不感兴趣,令她闻之心颤的是那“一个人”。
宗寥小心翼翼问那一个人是谁?
苏涉如实说是奕王殿下。
宗寥听见奕王一词,心中悦然,好似有关南宫述的一切事物、词句都充满着浪漫的色彩。
随即她又追问他们何时走近的,她怎的不知?
苏涉只说“初识如敌,再识如故,一面之交罢了”。
宗寥撇嘴,腹诽他故作高深。
她与苏涉交情不深,按常态她是不该轻易相信他的。
但凭他暗中帮助过自己那么多回,又好似心向南宫述,她最后决定赌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