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一片静默。
眼前是一片漆黑。
她似乎在向下坠落,在一片无光的寒冷深海中。
安格妮丝隐约这样感受到。
她似乎身处于虚幻的灵界中,又似乎早已离开那里,只是沉浸于一段虚幻的记忆中,因为自她心中涌起了满是苦涩余味的泡沫。
陆地离这里很远,没有什么活着的东西在周围,但她的身边并非一片虚无。
似乎在不久前曾触及的弥漫开的冰冷雾气,破碎机械残骸的尖锐棱角在许久之前从她身边砸下,携带着滚烫的温度仿佛要烧出血淋淋的红色,但最终只剩下冰冷的蓝,只剩下少许的余温将将透过寒冷的浮冰传来。
她似乎只是在安静地向下坠去,毫无波动又似乎冷到牙齿发颤,蜷缩成一团。
她似乎冷漠地看着周围空荡荡的一切,又似乎尖叫着,挣扎着,几乎昏迷。
这是曾是现实,但现在这一切只处于现实与梦境的边缘。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更早之前从这里苏醒,升起,又坠落。
夜色笼罩这里已经太久太久,光芒仿佛永远不会再出现。
闪烁的太阳何时能够越过高傲的山峦?
泡沫般的光点是否能够从无光的海洋中浮起?
她舒展身体,终于看到了一片新的大陆。
漫长的夜晚追逐着绯红的月光离开。
太阳慢腾腾地踩着点升起,然后又早早落下。
一天过去了,而后又是一天。
数个月过去,旱季来了又走,过于丰沛的雨水带来的洪水却不曾浇灭燃起的战火,这片多灾多难的大陆炮火声蔓延了开来。
不,不是“蔓延”,因为一切从未停止。
野狗与乌鸦争夺着食物,血腥与尸臭味似乎腌入了泥土里,荒芜的原野只余下白骨。
鲁恩没有更换新的总督,但从国内征调了更多的士兵。
反抗军的活动却不曾停止,局势一时间看起来有些焦灼。
荒原,破碎的肉块不时悄然出现,汇聚,最终拼成一个完整的身体。
泥泞的地面,那双眼睛睁开,茫然而安静地注视着绯红的月色。
安格妮丝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里隐约的倦怠让她动一动手指都疲惫不堪。
乌鸦落在她的身边,喙子啄在她的身,只发出了仿佛敲击鼓面的声音。
乌鸦飞走了,身边又安静了下来。
安格妮丝又在月光下躺了许久,才慢慢坐起来,甩了甩身的泥泞。
纵然对“活尸”而言,只要脑袋没碎,其他伤害都不算致命,但身体完全破碎仍然损伤极大。
但这是必要的。
曾经帕格尼家族成员的梦境中女人提着死去的人的头颅,那片只能出现在灵界中的海洋能够留存下人类的灵魂。
玫瑰学派关注了许久帕格尼家族的事,这些事情他们也知道。
从一个“神明”手下夺走被注视许久的“猎物”并不是一件付出与收入成正比的事情,但也不能不考虑纵欲派时常放弃理智而诞生的奇怪脑回路做出不那么符合常理的选择。
她在每一个肢体碎块缠绕不同的欲望,骤然生长的枝条催生出无与伦比的欲望气息。
看起来似乎是付出一切后的拼命一搏,但事实只是一场虚张声势。
重点在于将祂与兰萨纳城中的普通人隔离开来,留在那个空间中。
那些动作的确爆发出了力量,但力量唯一的价值在于拖延时间,等待来自于鲁恩王国层的力量,亦或者北大陆教会力量的入场。
黑夜女神教会的出现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意料之外的在于来人的身份。
那是黑夜女神教会的“隐秘之仆”阿里安娜,黑夜女神教会十三位大主教中排名第一的苦修士首领,这位女士很多时候足以代表黑夜女神的意志。
她的出现超出了安格妮丝原本的期望。
她必须重新思索黑夜女神教会,或者说黑夜女神的态度。
因她而在城中人们心中强行诞生的期望将在她离开后平息,非凡与俗世的隔绝自然消失。
兰萨纳城的后续取决于鲁恩人与反抗军的选择,她并不能插手分毫。
在南大陆这样的局势下,兰萨纳城发生的事情也只是湮没在风暴中的一个小小浪花,并不能引得兰萨纳城之外的人们分毫注目。
安格妮丝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村庄,那里只有一片死寂。
破旧的房子一间挤着一间,逼仄,破旧,而又肮脏,挡不住太多的风雨。
也许再过不久,在雨季的洪水里,这个村庄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她步履蹒跚,摇摇晃晃,脚下逼仄的小路满是泥泞。
安格妮丝抬起手,敲响一个房屋的门。
雨水的坠落伴随着敲击声和屋门的晃动,屋内活人的气息静默地靠近,只有着轻微的响动,然后仍然是死寂的静默。
安格妮丝能听见对方胸腔里心脏嘭嘭作响的重音,大约是在紧张门外是否站着一个恶徒。
这很正常,在荒原这样一个村庄中出现陌生人本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而且某种意义,她比恶徒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