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今夜的洛阳城注定无法平静。
无数道暗影从屋顶掠过,搜寻着目标。
从檐下走过的侍女低垂着头,对于头顶瓦片间发出的细微声响浑然不知。
天边已逐渐亮起一层暗蓝。
走过花园,慢慢便来到了后院。
落地的长灯与布置在池边的玉石散发着莹莹柔光,袅袅的云雾从浴池中慢慢升起,将周围的一切染得虚幻而不真实。
低着头的婢女将衣物放好,又跪首,“王爷,寝衣已经熏好,需要奴婢侍奉吗?”
靠在浴池中的那道身影有些朦胧。
半晌,婢女才听见一道轻缓的声音:“不用了,你下去吧。”
婢女颔首,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不过大抵还是内心的好奇在作祟,在退出屏风之前,婢女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道靠在浴池中的身影。
当今圣上的皇叔,先帝最小的儿子闲王,早年因体弱的原因被寄养在外,跟随高僧修行,一直到五年前先帝驾崩,闲王方才回了洛阳。
听说当年闲王回到洛阳进宫面圣之时,本在给一众太妃作画的宫中画师看见闲王的第一眼,便神摇目夺,脱口而出“世间颜色皆尘土”之句。
心醉神迷之时,那名画师更是当即抛下一众太妃,跪求闲王允许他为之作画。
如此冒犯之举,自然受到了圣上斥责,但闲王早年跟随高僧修行,性子温和又不喜杀戮,便开金口,饶了那画师一命。
只是之后,那画师还是被驱逐出洛阳,并被罚永不许入洛阳。
此事之后,本就不常出现在人前的闲王便更是不怎么现身了,便是外出也大多是坐于马车之中,很少露面。
婢女虽听过这些传言,但本身并未曾有多少见识,她也不知道一个男人究竟要绝色到何等地步,才能叫一个人不顾生死只希望能为他作一幅画。
直到,她抬起头,看见了眼前的一幕。
长灯映照着袅袅水雾,氤氲之中,池中之人慢慢拨弄着池中清水。
修长漂亮的指尖划过水面,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散落在水雾中的乌发若水泼墨缎,随着荡开的涟漪而慢慢地浮动,与泼墨长发相反的,是那露在水面之上的方寸肌肤,莹洁如白玉,其上找不到任何一丝瑕疵。
仅仅只是一个慵懒拨水的背影,便已令人向往无比。
婢女忍不住想,究竟要怎样的一张脸,才能配得上这样的背影?
而似乎是察觉到婢女的视线,那人慢慢停下了拨水的动作,偏眸看了她一眼。
穿透云雾看来的浅眸若银月生晕。
婢女呆住了。
她忽而明白了那名画师曾说过的那句话——
世间颜色皆尘土。
从眉到眼,沾满寒宫仙人、画师用尽一生笔墨也描绘不出其三分颜色的清冷,然从鼻尖到唇,却又是与欲望纠缠不清的祸国之色。
是皇室宗族妄想的高不可攀的仙,也是穷酸书生编造的故事中风情万种的妖。
世界颜色皆尘土。
见此一面,则世间其他颜色皆如尘土。
婢女呆愣愣的,再没了反应。
过了一会,有暗影出现,悄无声息地将那名婢女带了下去。
水中之人垂落视线,看着水面中倒映出来的容颜,半晌,她缓缓捧起一汪水,看着那些水从指缝间滴落,将水中的倒影一滴滴地搅碎。
许久,浴中之人才走出浴池,换上了那摆在一旁的寝衣。
身上的兵气、煞气、寒气,以及宫宴上所沾到的浑浊酒气都已经被洗去,身上渐渐染上熏在寝衣之上的檀香。
天边暗蓝,但远处那些活跃在瓦间暗巷的身影却仍旧没有要消失的打算。
显然,他们搜寻的目标还没有找到。
会去哪了呢?
那个杀手……
“噗通。”
巨大的水花伴随着重物落水的声音飞溅至池边,染湿了那刚换上的寝衣。
池边之人顿了顿,转身看去。
一道漆黑的身影漂浮在水面之上,鲜红慢慢从其周身晕开。
池边之人微微偏头,半晌,拿起一旁的挑杆,将那一头栽进浴池中的男人慢慢拨到了池边,挑上了岸。
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的男人身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唐今看了一会,少顷,她蹲下身,伸手拉下了男人的领口。
在男人久不见光的苍白肌肤上,一道被短刀划出的极深极深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
唐今看着男人脖子的伤口处那用一根黑线紧紧串着的一颗佛珠,伸出手指去勾。
但就在她指尖触上那根黑线上的时候,忽而,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男人骤然睁开了一双带着寒气的眼睛。
唐今抬手挡住男人砍向她脖子的手。
手刀被挡下,但男人却反握住她的手,袖口里藏着的匕首如闪电般刺向她的太阳穴。
刀尖的杀气真情实感,刺向她太阳穴的动作连丝毫都没有停顿,但那双露在黑布外,倒映着她的样子的灰棕色眼睛里,却浮现出了一丝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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