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府门处传信来,说沈瑞到了,一行人便各怀心思地静等着。
面上瞧着好似围坐在一处和乐融融般,实则个个盯着眼前的碗筷,恨不得要将那点瓷底儿都盯穿了。
这会儿稍一听见点动静虽还顾忌着主位上的楚老夫人,但也都忍不住将脸轻撇过去,用余光留意着通向前厅的小道。
中都世家大都规矩森严,行动间讲求谨慎无声,便是犯了错,腕子粗的棍棒打在身上,也不许随意哭喊。
但楚家不同,大约是多年行商的缘故,不单是府中布景多见江东风俗,便是府中规矩也要活泛些,虽是世家,却因着同样上不得台面的,要略多出点商人同仆役间的体谅。
从假山转向前厅的小道上所铺就的石砖用了特殊的法子,行动间便有清脆的空鸣声,不论踩在上面的是哪门子世家权贵,也算周全了。
因而管湘君甫一上前,不待她说,众人的目光便如同弯刀似的,在沈瑞身上寸寸刮剔而过,恨不得敲碎了他的骨头,挖空里面的骨髓,瞧瞧到底藏了什么谋算。
沈瑞却恍若不觉般,合手问安后便静等着。
按着辈分年龄来排,他且算个晚辈,照例言行举止间多少要讲求些规矩,至少得在面子上周全过去。
因而楚家一系人仰仗着这点鬼心思,半点遮蔽都不肯寻,明晃晃地将沈瑞从头到脚审视了个遍。
心中甚至还存着一点侥幸,倘若能借着这头一遭见面便将这混账纨绔的气势压下去,往后的生意岂不是更好做些?
但他们偏只记得沈瑞是个混账魔王,半点也不曾掂量过,倘若他是个守规矩的,何至于成了汴朝内顶顶出名的纨绔?
沈瑞双手拢在袖子中垂在身前,目光没个轻重地一点点扫过去,偶遇到几位夫人时还算搭搭眼错过去,逮着那几个老爷公子的,便半点情面也不肯留,硬生生将他们的目光逼退三尺。
偶尔遇到个肥头大耳的,还会很快地皱一下眉,目光显出几分难色,好似瞧见了多不堪入目的玩意儿般。
楚三爷硬是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吸了吸肚子,又将短衫的对襟紧了紧,试图遮盖几分。
却还没等到抬起头,便听见厅外少年嗤笑了一声,楚三爷顿时双脸爆红,颇有些恼怒地看过去。
却见沈瑞正拢着手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瞧,目光就落在他被肚子撑得快要裂开的衣料上,见他看过来,非但半点不曾退却,甚至还挑了挑眉,好似在鼓励他再往回收收般。
一桌子的人个个都方从这小祖宗的目光里被放出来,哪里不知晓楚三爷现下的窘境,却也不敢劝阻。
没挑明的事儿尚且还能算浑着难堪,你非要上赶着撇清了,便要个个为难。
因而只垂首憋笑,纵着沈瑞没规矩,也叫楚三爷没个发作的由头。
“沈公子,老妇与你也是多年未见了,而今竟也是个俊俏郎君了。”
主位上的楚老夫人眼看了这一场闹剧,直至步入僵局,才缓缓开口将话头转圜了过去。
沈瑞闻言弯起眼睛轻笑了一下,倒好似当真是个乖顺羞赧的俏后生般,叫目睹着的一系人都在瞬息间略有些恍惚起来,偏他一开口,仍是唇舌间刻薄得厉害。
“老夫人谬赞,晚辈不及楚三爷英姿半分。”
他一双笑眼还没规矩地直往楚三爷的肚子上瞥,瞧那架势,最好是给他一杆称,叫他亲自称称斤两才算能消停般。
楚三爷再怎么是个多年行商的,但多数人到底顾忌其背后的楚家在中都也是数得上的,因而不过背地里嚼嚼舌根,还不曾有人犯到他面前来。
沈瑞算是头一遭,楚三爷在恼火愤怒之余还显出些无措来。
打杀指定是不成的,甭看沈钏海平日里好似对他这混账崽子不管不顾似的,倘若真出了事,非得跟个疯狗似的不可。
责骂也不成,又不是自家子侄,若是将人气跑了,母亲还不得一拐杖抽死自己?
楚三爷掀着臃肿的眼皮偷偷看了看楚老夫人的神色,拳头还握得紧紧地,却先缩了缩脖子。
管湘君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对那不罢休的小霸王道:“家宴已经备好,沈公子请上座吧。”
沈瑞欣然颔首道:“有劳管夫人。”
说罢,便绕着桌子坐到了楚老夫人身侧,路过楚三爷的时候还小声哼了一下,吓得他猛地一缩脖子,生怕沈瑞如同市井传闻所言般,抬手便打。
沈瑞落了座,身后侍立着的仆役才陆续掀开盖子,楚老夫人亲手为他添了一碗热粥。
大约是怕他路上耽搁,因而始终在炉子上煨着,方一入手,便透过青瓷的碗壁散出些温热来,瞬息的功夫便将那点临水的潮气驱散了。
老夫人语调温和宽厚道:“几个小辈顽劣,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沈公子不要介意。”
他们算哪门子的小辈,沈瑞清楚,老夫人这般说不过是半敲打半遮掩着将这事揭过去罢了。
他弯起眼睛笑道:“老夫人不必这般客气,唤晚辈一声靖云便可。”
“此事无碍。”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道:“更何况,晚辈也并未吃亏。”
沈瑞余光瞧见楚三爷瞪大了眼睛吗,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