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了,端起茶盏却发觉早已空空如也,稍一顿便又将杯盏放了回去,半点自己起身倒茶的心思都没有。
江寻鹤唇角无意识地轻轻勾起,却好似在这糟乱之中,寻到了一处可令心安的地界般。
他缓步走了进去,端起沈瑞身旁的杯盏到一旁重新注入茶水,又放到了他的手边,同先前的位置分毫不差。
沈瑞瞧见了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太傅今日回来得好早。”
“江某再不出宫,只怕太子殿下便是将东宫的瓦片掀了,也是要跑出来见你的。”
沈瑞对于萧明锦会知晓这消息半点都不惊讶,若是这中都之内有什么人不曾知晓,才要叫他疑虑呢。
因而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道:“算我没白疼他。”
他垂眼看着坐在他身旁脚凳上,已经颇为自然地拾起话本子的江寻鹤,忽而促狭地笑了笑道:“那太傅呢?可也是因着关心则乱才连官袍都不曾换下便来了我的院子?”
他伸出一根莹白的手指,大约是被葡萄冰的,指尖泛着点淡淡的粉,在江寻鹤身上缎制的官袍料子上轻轻滑动着,压出一小行褶皱。
沈瑞手指上还沾了点葡萄上的未擦干的水珠,压在衣料上便不免填补上几处细小的水渍。
大约是见他不应声,那手指还催促似的,在江寻鹤腰间点了点,好似不等到他给出个满意的答复便不肯罢休。
江寻鹤垂眼瞧着,深觉那手指同他那主人一般恶劣,哪里是同他面上那般,分明是逮着了点漏洞便要撕扯而开,直到旁人招架不住畅然地将心思吐露明白,他才好得了逞地退却开,再不肯转身多看一眼。
江寻鹤伸出手将那作乱的手指抓住,用帕子轻轻擦去上面的水渍,语调一惯地平淡:“阿瑞昨夜睡得可好?”
沈瑞闻言下意识向后靠了靠,他身后倚着的正是昨夜被他一路抱去江寻鹤床上的金丝软枕,他自以为隐蔽,实则全被瞧了个清楚。
听着江寻鹤轻笑了一声,他轻轻晃动着小腿,有些不满道:“你那床上的帘子好不遮光,一大早便将我晃醒了。”
他这话说得坦荡,好似那一直待到沈钏海下朝了才从屋子里溜出来的人全然不是他一般。
说罢,好似还不甘心般用脚尖踢了踢江寻鹤的小腿,在干净的官袍上留下一小点印子:“你难不成半点都没察觉?”
江寻鹤眼中生起些无奈的笑意,他每日上朝时天不过将将亮起些,待到讲学回来又早已经日头高悬,这府中只怕只有沈瑞才要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直至被光亮晃醒。
可他却不能说,若是说了,这小霸王指不定要如何赌气。
于是他轻轻“嗯”了一声道:“我倒是不觉得,已经比原本租的院子里的好许多了。”
始终都是锦衣玉食的小霸王奢靡惯了,又惯爱以这个消遣人,猛一对上这般诚恳的贫苦,倒是一时之间愣住了。
半晌,才快速地眨了眨眼,消掉了些眼中的情绪,故作平静道:“哪有在我府上还要凑合过清贫日子的道理?我库房中有几匹软烟罗,用来糊窗子做床幔最是好看,一会儿便叫人送到你那去。”
他说这话时颇有一副薄情君王用漂亮稀罕的物件哄貌美宠妃高兴的样子——恨不得能将库房中的漂亮玩意儿全都扒拉出来,但就是半句都不肯提自己的错处。
江寻鹤轻笑了一声道:“多谢阿瑞,只是软烟罗珍贵难寻,用来做床幔着实是奢靡浪费,更何况我能够住进沈府已经比着从前好上许多,着实是算不得清贫二字的。”
沈瑞将手收了回来,随即便垫在身后挪了挪身子,瞧着天衣无缝的,实则那手掩在身后便再没拿出来过。
他为挑了挑眉看向江寻鹤道:“太傅当真是探花出身?依我瞧着朝中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太傅更清醒些。”
“无论是今日给床幔换成了软烟罗,还是明日给桌椅换成了黄花梨,都是因着我高兴,而太傅你……”
沈瑞稍稍顿了顿,似乎在寻着一个合适的措辞,但好好说话这四个字在小霸王的人生里本就是传奇似的字眼,因而任凭着他琢磨了片刻,还是颇没慈悲地说道:“不过是个来府中陪我逗趣解闷的。”
“想来太傅到中都来也已经许久了,应当知晓这中都之内最不可求的四个字便是‘顺心遂意’,太傅以为自己还是在江东时那般孑然一身不成?”
沈瑞端起江寻鹤方才给他斟的那盏茶轻啜了一口笑道:“太傅早就已经身在其中了,且好好享受着吧,这中都富贵有着乐子呢。”
江寻鹤仍是坐在沈瑞下方的脚凳上,周遭有诸多的椅子,他却独独挑选了这处,以一种下位者的姿态抬眼望着沈瑞,轻轻滚了滚喉,随后低笑着应了一声“好”。
沈瑞翘了翘腿,闻声看着垂目的江寻鹤心中生出些诡异的畅快,好似方才有趣的话本子、葡萄,而今都成乐陪衬,再没什么比江寻鹤的这种无意识的驯服更有趣了。
他清楚地知晓眼前人明日便是杀伐果决的权臣,但现下却安坐于他身旁的脚凳上,就连那处脆弱的脖颈都显露在他面前,好似他随时便可将其掐断划破,肆意凌辱。
再没什么比着更叫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