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渐渐在四周铺开,四下里能听到纺织娘的丝丝吟叫。这个声音他在幼时孤单寂寞的夜里,常常一个人睁着眼,躺在床上安静地倾听。
他想别家的孩子像他那样吗?在那样静谧的夜里想着父母的疼爱是什么样子,有父母在侧的日子是什么样子?
他听过窗外的风吹花,雨敲窗,听过更远的打更时敲的梆子声,远远地传到深深的街巷。他甚至听到过走夜香的马车碾过路面时轻轻的车辙低沉地响。
有一次他问半夜出现在床前为他盖被子的义父,能不能带他出去看看别家的孩子晚上睡在怎样的床上。
然而义父只是给了他那枚书签,告诉他,那是他母亲亲手做出的书签。
他想他是欣喜的,然而摸着那枚书签又莫名地忧伤,心底是深深的渴望,又带着难言的落寂。
因着那枚书签,他曾经将他的母亲想像得分外美好。仿佛那样精美的书签,只有世间最美丽智慧的女子才能做得出来。
初始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他为他的母亲疼过。然而最后才发现……
杜鸣低低的声音带着丝丝嘲弄:“想来,那个时候她更怨恨我罢?”
杜鸣想,其实后来他才懂了的。
宁贵妃当初肯呆在那个深宫里,是因为腹中的那个与安王的孩子。而她为了夺回安王的一切,不惜将他们的儿子留在深宫,忍受那样的煎熬。她有多爱安王,就有多恨他罢?
苏问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踮起脚来,拿手抚摸杜鸣的脸,认真看着他:“子规,如果她恨你,何必当初将你交给赵将军,还隐瞒你的身世?赵将军将你带在身边那几年,即使是安王,也从未戳穿你的身世。即使我父亲,也并不知道,你其实是先皇的孩子。”
杜鸣没有说话。
“子规,当初她若将
你带到宫里去,日后面对的,肯定是你和皇上兄弟相残的一日。”
杜鸣还是没有说话。
苏问昔轻声说道:“我现在是要做母亲的人,我知道做母亲的是怎样一种心情。子规,宁贵妃她,对先皇有愧。皇上现在身上中的毒,原是她为自己备的,没想到却被皇上闻声赶去,先行服了。乔医正正是为此出走民间多年,为皇上寻方制药。”
杜鸣惊得身子一颤。
苏问昔温声说道:“你怨恨她没关系,但是不要误会她对你的心。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她料不到的。弘光大师圆寂后,她的身体大半靠意念强撑了。”
杜鸣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罢。你现在怀了孩子,她心里应该是欢喜的。”
苏问昔就笑了:“静己都说了,我们的孩子必富必贵。她自然欢喜。皇上今天跟你说了什么?是想过继孩子过去么?”
杜鸣定定地看着苏问昔:“你不难过?”
苏问昔将头往杜鸣胳膊上一靠:“累了!”
杜鸣:“……”
眼睛四下里看了看,没有看到下人,弯腰将苏问昔抱起来。
苏问昔就窝在杜鸣臂弯里低声笑了一声,说道:“我自己的孩子给别人养,自然是不舍的。可是我不喜欢你做那个位子,不舍个儿子怎么办?”
杜鸣没想到苏问昔竟然想得这样开,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闷着声音说道:“我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没有疼,却要送到别人身边,什么道理!”
苏问昔从来没有见杜鸣如此委屈又不忿的语气,像个心怀不满的孩子一样,不觉笑了起来。
“你可以这样想。如果是你坐那个位子,想着皇上迫不及待就要卸担子给你。你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我们儿子却不一样,他长大到坐上那个位子至少要二十年的
时间,这中间谁知道会是什么变故?”
杜鸣原以为苏问昔想得多开,原来是打了偷机的算盘,不觉又有些好笑:“除非皇上能生出孩子来,否则中间再大的变故,除了改朝换代,你觉得儿子躲过去的可能性能多大?”
苏问昔想了一会儿,认真说道:“实在躲不过,往上坐就是了。我正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借儿子的手来做成。”
杜鸣倒好奇了:“什么事情?”
“将来必要儿子颁下法令,凡男子娶妇,只许得一妻娶之。有置妾纳妇者,斩!有背妻偷食者,斩!有不守妇道,勾人夫者,斩!”
杜鸣:“……”
钿钿的事情在你这里却是过不去了么?
杜鸣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明天大王子仪仗来朝,各方都在做准备。都城刚刚清乱,一应安全自然由他负责。
昨天苏墨提的李代桃僵之事于他,是百般不愿,却谁知苏问昔完全没有当回事儿。
用苏问昔自己的话讲:“孩子不管放到谁的名下,横竖是要长在你我身边。至于去继承那个位子, 孩子长大成为,成家立业,自立门户,稀松平常,那个位子他愿意坐,只管去努力便是。他不愿坐,二十年时间难道不够他想法子?”
苏问昔说得轻描淡抹,杜鸣也无可奈何。于他而言,万般不舍不愿也拗不过皇上的意愿。皇上不能有子嗣,除却现下的法子也没有别的可想。
这件事,本来就等不得,说不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