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
苏问昔记得从前母亲讲故事的时候,说忘川河畔,怨灵不去,怨恨不消,大片大片的火红的彼岸花吸怨恨为滋养,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她记得当时跟母亲说,既然生而错过,死不相聚,何必执守?不若选择可爱之人,于平淡之中求幸福。
所以到最后,顿悟的是母亲,执着的,反而是她吗?
苏问昔这一日从静己院子出来,心事重重。
豆蔻和紫风在院门接着,看苏关昔的样子,很是担心。心想将军明明是要夫人来散心,为何出来反而如此神情?
却不敢问,只好随着苏问昔往外走。
跟过前面大殿的时候,苏问昔停了一下脚,说道:“你们且等我一等。”
转身绕到大殿正面,站在门槛外面,并不进去,而是仰脸看着正对着殿门的高大金身塑像。有一刻的怔忪。
看了多时,几步远处的豆蔻和紫风面面相觑,想自家夫人面对佛祖,不跪不拜,只举目仰望,算不算对佛祖的亵渎。
苏问昔终于回过头来,脸上表情莫名,轻声说道:“走罢。”
她想她还是没有勇气,去验证一下她刻在佛祖身上的怨恨。然而她能重来一世,似乎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豆蔻和紫风忧心地跟在苏问昔身后,觉得夫人满身是从没有过的深沉,似乎心中装了无限的心事一般。更加担忧。
快到寺门口的时候,苏问昔在近门口处一棵高大粗壮的树旁停了一下。抬头,树冠高高地罩在头顶,遮了半壁天空,树身上是缠缠绕绕的凌霄花的藤蔓,正有几枚花朵弄得正是娇艳。
苏问昔忽然想,如果前世的相册没有删掉,那里面应该有几张缠绕相生的凌霄花。是在这里拍的吗?是这个地方吗?
所以一切的一切,原来
皆有因果吗?
那么她能再次站在这个地方,是因为她的父亲吗?还是因为她的执念?原来那个时候,她有那么恨吗?
“夫人请上车吧?”
尚武的声音倏然打断了苏问昔的思绪。
定目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走出了寺外。
车缓缓动起来,苏问昔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母亲去世后,有一段时间她极少回到家里,多的时间都是在外面,像个永不停歇的游客。她不想见到父亲,不想见到那个女人,更不想看到两人相处甚欢俨然一家的场面。
于是选择了避而不见。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赌气,家不回,人不见,电话不接,信息不收。
她记得父亲终于找到她,无奈又疲累地带她回家。可是因为多出来的那个女人,关系很是僵冷。有一天,在餐桌上,她当着女人的面问她父亲:“你觉得现在这种生活有意思吗?你快乐吗?”
她记得父亲当时的表情又难过又无奈,跟她说:“知道你恨我,我很难过。”
她于是就笑着跟父亲说:“你是真爱她,所以知道我恨你们也依然将这个女人和我置在一个屋檐下。你是真爱我,所以明知道我在这里你们会尴尬也依然将我留在家里。可是父亲,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女儿,和你的女人,是永远不会爱彼此的。你又是何苦呢?”
当她知道父亲的背叛时,从前所有的敬爱,所有亲昵,都化成了满脸的冷嘲热讽。她曾经觉得,她对那个人,没有爱了,没有亲近了。
苏问昔这一夜的梦里,全是上一世与父亲的冷淡与疏离。许多她说过却已经忘记的话,都一一在梦里呈现。
她说:“我对你没有原谅。你一定要原谅,那也就应该是我母亲来给。”
她说:“
我何必恨你。我只是不再爱你。因为你已不是从前我眼里的你。”
她说:“我当然希望你幸福,我曾经比谁都希望你幸福。然而我无法祝福你和她,因为这不是我希望的方式。”
她梦见她走后,她的父亲坐在沙发里,捂着脸,几近痛苦地问那个女人:“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话?”
她看见那个女人愤怒地问她的父亲:“你难道就那么在乎她的感受?即使她一直要把你沉在地狱?”
她看见她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满脸灰白,满脸疲倦地等待解脱。
她看见那个女人站在嵌着她相片的墓碑前,愤怒地喊:“你满意了?你是不是终于满意了?你即使死了也不能给他一个安宁!现在你是不是满意了?”
她满意吗?不,她不满意!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没有想要他死,没有想要他痛苦。她只是想要他的一声对不起,想要他对母亲的忏悔。
做错事情的那个,难道是她吗?背叛家庭的那个,难道是她吗?为什么到最后,她是被谴责的那个?
“问昔!问昔!问昔……”
苏问昔被摇醒,睁开眼,隔着床纱的幽柔烛光透进来,她怔忪地看着杜鸣。
过了一刻,张了张口,想问“怎么了”,却发现自己出来的是哽咽的声音,满脸是凉凉的泪水。
杜鸣俯着身子,粗砺的手指轻轻拭去她颊侧的泪。
“问昔,不管什么事情,不要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