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日昳时分,平戎史家自建的警身城中悄无声息,往日里人声鼎沸的城池变得落针可闻。
一只灰鼠窸窸窣窣地从地下暗河里爬了出来,悄悄把头探了出来,
入眼一看,满地的鲜肉!
它喜得才刚伸出半个身子,头上一暗,一支云履从高处轻轻地落了下来。
“啪叽”一声,云履的主人并未在意脚底溅出的浆液已经污了他的长袴。他抬起头,看起此时城中的景象。
城中的史家族人此刻已死了小半,又逃散了大半。只留他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佝偻着立在城门前。
他面前是一口沸腾的大釜,老头眼神默然,右手拿着一根祭炼得洁白如玉的少女腿骨,在釜中粘稠的液体中匀速搅动。
伴随搅动响起的水声片刻不停地传进他的耳朵里,有些难听,又有些悦耳。
他已经一百一十岁了,要死了,没活够。
他眼中的死气忽的敛去了些,低头看向釜中的液体,似是在找些什么。
这里头有敢抓着他胡子哈哈笑的曾孙,有他清丽脱俗的两个女儿,有他可担大任的亲儿,有他自小扶持长大的从兄弟...
他试图从这难闻的液体中将他们一个个分辨出来,可他又哪里能做到。
一个个亲人临死前的惨叫和不可思议的目光,又从他的脑子里蹦了出来。他吓得忙闭上眼睛,又倏地睁开:“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又看向了这警身城,小时候她可不是这样子,她破落得很。
那时候脏兮兮的街道上尽是倒地的饿殍,污水横流的暗渠里满是被鼠群撕咬的尸首。
她以前的主人也不是史家,是自己入了草巫教,带着族人把她夺了回来。
又在这几十年里,呕心沥血的给她添砖加瓦,把她建成了一座稳稳压过平戎县城的富饶大邑。
史家族人在这里可以安享太平,繁衍生息。他们可以过上富足优渥的生活,他们把自己奉若神明...
突地,他愣了一下,手上搅动液体的动作一滞,两滴浊泪划过沟渠纵横的脸上滑落,滴在骨棒上,留下两道水痕,再落向沸腾的大釜里。
它们并未能溅起什么涟漪,只是片刻,搅动的水声又重新响起。
史理的眼睛微红,似是又恢复了些神采。待过了良久,他才喃喃地念了一声:“莫要怪我哟,我只是想活呐...”
风声也小了,衬得老头更寂寥了些。
日头跌下,月朗星稀。
城门外走进一个白面长须的道人,吊着两只眉毛,朝着史理先施一礼,再起身轻声叹道:“史师兄,你惹下好大事情。”
“咳,掌教师弟来了,为兄早知道你会来。”史理听了身后来人的声音,眼睛似是又亮了一些。
史理惨笑一声,咳出口血来,手上的动作却也不停。
他到了这时候也不抬头,背对着来人,目光一刻仍不离身前的大釜,似是要把眼睛黏在釜中的漩涡里。
史理的两颗灰瞳跟着漩涡转了又转,老头嘴里念叨着什么,最后似是数好了数,又拿着腿骨再狠狠用力搅动了一把。
忙完了这些,史理才终于转过身子,见了来人的模样,嘴角那点笑意又收了回去。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粗哑难听,但见他开口说话,来人却是竖起耳朵,一个字都不愿意漏掉。
只听史理讥道:“陈师弟,你资质是比我好上不少,当了掌教,五十岁就是练气九层。可五十岁的练气九层又如何,还不是一身暗伤,这辈子都无缘筑基。”
“师兄莫要自误,还是跟我一同去寻刺史请罪。我们草巫教的面子,他当是会顾忌几分的。”
陈野没能听到想听到的,只得先将心中那份悸动强压下去,接着温声劝道。
“师弟,你看看眼前景象吧。此时莫说刺史,就是山南道总管亲至,你觉得师兄我还有甚可怕的不成?”史理呵呵一乐,嘴角不经意间淌出涎水,目光已变得稍有些癫狂。
他自己都快把亲族灭个干净了,覆族之罪又如何,刺史还能把他史家族人弄活过来,再杀一遍?
“师兄,刺史行文教中,要我缉拿你归案,你且收手吧。”陈野又走近了一步。
“看看,这就是不成筑基的悲哀。若是我教中有人筑基,他霍禀一个在筑基初期徘徊了百多年的废物,哪有胆子在本教的面前抖威风啊。”
史理语气唏嘘,又不想理会陈野了,把目光重投向釜中沸腾粘稠的液体。
看了半晌,他脸上终是露出苦笑:“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先是将亲儿亲女亲孙等直系血裔杀个干净,用他们血肉骨髓炼制宝药。
练到中途便觉药力不足,便又将从弟那脉的旁系血裔杀了再炼,没想到药力仍差一些。
史丰那支祖上是外来的野修改姓,又入不得药。
史理只好再拣选族中浊气稍浅的凡人炼药,原本杀个一两千人便够了。
不料杀着杀着,却杀得心中生魔:“凭什么,凭什么老子都要死了,你们,你们却有大把好时光可活。”
“凭什么,凭什么!这史家全族受我庇佑数十载,纵是要杀你们,你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