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是从他自己这突然张开的大嘴中发出来的。
“生了!你媳妇可算生了!”
梁母这时候的反应比梁自强这个年轻人都矫捷,秒速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探头往产房方向看,等着产房门打开。
过了一会,吱呀一声响。
那扇写有“闲人免进,保持安静”红字的半旧木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
这年代也是有带滑轮床的,只是窄小而且很旧,床架的油漆大部分已剥落,露出被磨光的黑色铁管。
陈香贝躺在铁架床上被推了出来,抬眸看他一眼都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冲他和婆婆勉力一笑时更是尽显虚弱。
娃娃则是被一个护士抱在手中走了出来,护士把脸转向他:
“恭喜了,是个小子,六斤二两!”
梁自强的目光早已粘在她手中那个小团团身上。小家伙头发倒是不少,还怪有型的,全身却是一片通红,皮肤比个八十岁老头都皱巴。
丑是怪丑的,却丑得熟悉。一瞬间,画面就跟上一世的头胎男娃交叠了起来。
记忆中自己那个男娃的模样,真的是跟眼前一毛一样,丝毫看不出区别啊!不由得让他有一种切换回了上一世的感觉。
不过这也不奇怪,别说是同一对父母所生,就算毫无关系的两个婴儿,生下来时其实也都一个画风,没啥大的区别。
他下意识双手向护士怀里伸,想要接过丑丑的紫红色小老头,自己来抱。结果护士直接盯了他一眼: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拿衣服!”
娃子在产房中已经最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接下来第一件事显然是得给他找件蔽体的衣服。
看着小小的一团,可他也是要面子的!
给他穿上衣服后,梁自强又把家里早已准备好带来的尿布也拿出来,母亲连忙帮着他一起给娃裹上。
一裹好,梁母就抢着抱过去,过了一把瘾。
抱完把他放到床上,跟妈妈躺在一起,小家伙这会也不哭闹了,一眨眼工夫就已经睡着。
陈香贝缓过一口气来了,看着从身上掉下的小肉团,一面说着“真难看,怎么这么丑”,一面却又抬手去摸,停都停不下来。
梁自强从家里提来的桶子里还装着热水瓶,这会儿他去接了一瓶并不太烫的温开水,用上次刚给她新买的陶瓷杯泡了一杯红糖水。
这年头产妇的产后补品三大件,无非是桂圆茶、红糖水、麦乳精。桂圆茶产后补气,红糖水产后调理,麦乳精补充营养。
但实际上,桂圆茶活血,后世认为是不合适的;麦乳精甜得过分,也是会影响产奶。
只有红糖水还挺适合产后喝一喝,但其实也只是头两天喝喝就好。
陈香贝一杯红糖水才喝到一半,床上就响起哇哇大哭声。
听到儿子哭得这么急促,剩下红糖水她哪还有心思喝,手忙脚乱去抱去哄,动作却生疏得还不如梁自强。
哄了好几声也不得要领,一旁梁母连声提醒道:“这是饿了,闹着要奶吃!”
“啊?!”陈香贝半天没有要喂奶的举动,反倒窘迫地望向四周,俊脸比刚掐过还红。
房间里另外还有好几张床,床上躺着其他的产妇,那些家属有男有女,就在房间中走来走去。
梁自强知道她很为难,平时在家都那么害羞的人,哪肯在这种场合喂奶?
还好抬头看了下,床的上方有铁丝,挨近墙壁处便是收拢的薄薄布帘。
虽然很简陋,但能有这个也算不错了。
替她拉上旧布帘,她总算可以安心喂奶了。
儿子的哭闹声,也几乎是戛然而止……
喂完奶重新拉开了帘子,没一会,媳妇跟儿子都睡着了。媳妇昨晚痛了一晚没怎么合眼,也实在是太累了。
上午阳光正透过刷有暗红漆的木窗,照进房间来,寸寸向前。
照在石灰墙壁上,剥落的内墙是那么旧;
照在铁丝、布帘上,反射不出一丝光泽。
这房间一切都是旧的。
然后阳光继续往向,涌向睡床,有一缕光攀上了母子俩恬静的面庞。
那一刻,梁自强突然看见自己的视野焕然一新。
墙是新的,床是新的,就连窗户外那轮蹒跚学步的太阳,也新鲜得如同刚刚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