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你的故事吧。”
这是枸杞最终给出的答案,至于能不能从中提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我的故事?”黄硕有些意外,狐疑地打量枸杞,似乎在思考其真实用意。
枸杞坦然对视,也不催促,因为他知道黄硕不会拒绝。誓言约束是一方面,黄硕本身的内心渴望才是关键。
“如你所见,我是丘林书院的教书先生。”果然,没过一会就听黄硕开口,“而我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我自幼聪慧,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
二十五岁穷得连饭都吃不饱?枸杞下意识地就想接话。
“二十五岁那年,是我第七次落榜。”
好吧,听上去比穷得连饭都吃不饱也好不到哪去。
“我父母早亡,家境一般,平日里写字,卖诗所得供自己读书已是不易,哪里还有闲钱去打点关系。七年啊,看着那些原本才学远不如我的同窗各自奔赴大好前程,而我却不得不选择向现实低头。”
这世上有许多人,挫败之际或是怨天尤人,或叹命运不公,却始终不肯直面自身原因,黄硕就是其中典型。
说实在话,黄硕有脑子有城府,但非要说如何惊才绝艳,倒也真不至于。
“教书先生,月俸尚可用度不愁,学生尊敬百姓爱戴,听上去还不错是吗?但于我而言,这个身份却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自己七次不第的屈辱!”
说到这里,黄硕的神情忽而又变得柔和起来,“直到后来,我遇到了如花,有了秀儿...”
“如花?秀儿?”枸杞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我妻女。”黄硕不满地扫了枸杞一眼。
真是些狂拽酷炫的霸道名字啊!我枸杞甘拜下风!
“不好意思,你继续。”
黄硕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话题的打算。看来即便像他这般极恶之人,心中亦有一处不愿他人触及的柔软。
“十五年前南石城大疫,如花秀儿双双染病,我散尽家财也不见她们有所好转...”
突然,黄硕指向一名跪姿女童,声音陡然转冷,“她!她的父亲与我私交甚笃,当年他运作店铺资金短缺,我二话不说便借钱解他燃眉之急,到头来却是无止尽的拖欠。平日倒也罢了,关乎我妻女性命,他竟任凭我苦苦哀求,也是赖着不还。”
“她!她的父亲是我昔日同窗,家境殷实。知我有难,更是干脆闭门不见!”
黄硕将场中女童逐一指点,语速越来越快,“她!呵,她的祖父便是仁善堂的掌柜。仁善仁善,到头来却因为区区三枚双色鎏金见死不救,三枚双色鎏金啊...”
“如花和秀儿终是走了。”黄硕眼中几分眷恋,几分悲戚,“事后我便作了句诗,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能忘记她们,不能忘记心中苦痛,更不能忘记那些该死,却依旧活着的人。”
“空有才华八千斗,三枚鎏金不得求。”
///
故事到这里正式告一段落。
足够悲伤,却并不足以让枸杞生出过多的恻隐之心。
世人皆苦,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有权力把自身的苦难施加在他人身上。更何况祸不及家人,黄硕口中的那些人固然各有罪孽,但枸杞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孩子何罪之有?
枸杞神情黯然,更多的是为了场中那一条条无辜的生命。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话。
“好了,再说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但你似乎并没有给我一个留你性命的理由。”
枸杞猛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多余的时间伤春悲秋。
虽然他已经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始终心头惴惴,因为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于天马行空。
更重要的是,如此情境之下,究竟哪一句才能算是石破天惊,效果拔群,他也还没想好。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黄硕一一扫过枸杞三人,语带嘲弄,“不过你们若是还有遗言的话,倒是不妨可以说与我听听。”
枸杞越是着急,脑中越是一团浆糊,这个时候只能寄希望于鹿林林和北堂玄尽量长篇大论,拖延时间,以便自己在匮乏的诗词库里仔细检索。
一声轻啐,一声冷哼,这便是鹿林林和北堂玄给的回应。
枸杞回头,一脸幽怨。
真他娘的好一对卧龙凤雏!
尤其是死胖子,之前在地下室立flag的时候不是慷慨激昂,一套一套的吗?
等等,北堂玄的flag。
枸杞脑中灵光一闪。
他已经想好自己的“遗言”了!
这时,黄硕把目光停留在枸杞身上,“你呢?你也没有话说了是吗?”
枸杞笑了。
笑容里坦然,无畏,轻蔑,不屑皆尽有之。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