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爷爷说,苗族传统里,人死后有三个灵魂。一个在坟边,一个在家,一个要去远方和自己的祖先团聚。灵魂去和祖先团聚的路途太遥远,得让巫师送饭给亡灵吃。
秦榛榛对葬礼习俗早已模糊不清,她隐约记得,奶奶去世时,父亲在殡仪馆哭了一阵子,守了三夜,便无事一般了。那时她小,跟在大人后头,也不知道需要做些什么,该吃饭时吃饭,该上学时上学。半夜起来摸摸被子,奶奶不在了,就哭一整夜,第二天肿着眼睛去上学,即使是困得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知道她奶奶没了,也都暂且谅解了。
但那都是很久远的记忆,成年后,第一次遇到的葬礼,便是阿婆的。秦榛榛已成了这个大家庭里,唯一一个能主礼办事的年轻人。
“要是不及时送饭,你阿婆的亡灵就会没力气,要被怪兽吃掉的。”守夜时,山上的婆婆凑在她跟前,也要讲些规矩给她听。
“路上还需要咱们苗族的巫师引路呀,不然走错路口了可不行,万一走到别的地方,来世都不能投胎做人了。”
秦榛榛仔细用纸笔记着,她是害怕繁文缛节的人,但阿婆是传统的苗族妇女,古老的传统流淌在她血液里。既然无后,她一定要将这事办好,办得阿婆称心满意的才行。
季星泽在外忙了几日,终于将手上一切安排妥当,又请了助理来跟进细节,这才敢开着车回到白岩镇来。
跨进门槛的那一刹那,季星泽眉头更紧。
这几日和她讲电话,她几乎没有气息发声,一路上,季星泽脑海里都是秦榛榛虚弱苍白的脸。可没想到,秦榛榛见她来了,干燥带些细纹的脸上,竟露出了温润笑容。
她招呼季星泽进来。
“你等会儿,我先把这事弄完。”
说完,秦榛榛和另一婆婆,张爷爷继续核对送饭需要准备的各种物料。季星泽在盲人阿婆灵牌前插上柱香,作揖鞠躬,就在一旁听着大家合计。
“阿婆亲人都在另一个村,能送饭的前几天都来了,剩下的就算了吧,别让那些老骨头再跑一趟了。”张爷爷说。
“行,咱们自己多准备点儿。不在人多,东西备齐就行。”秦榛榛说着又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你要不先休息下?星泽来了,你们两聊聊天。”张爷爷说完,撑起双膝站了起来,向门外走。
山上的婆婆也站起来去收拾家里散落的一次性碗筷,下葬前家里人多手杂,东西收好了也被翻出来,这下人都散得七七八八,也能开始好好收拾了。
秦榛跟着去厨房倒了热水,递给季星泽,两人前后脚去到露台上安静处。
季星泽拉过秦榛榛右手,握在掌心。
“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事,不辛苦。”
“原本我可以早两天回来,可正好村子里在翻修民宿,我要是离开,怕工程不达标”季星泽想要解释,被秦榛榛打断。
“没事的,我自己能处理好。”秦榛榛站过去栏杆边,看着远方,“给阿婆办事,我心甘情愿。”
季星泽跟过去,也站在一旁:“我看你今天状态,比前几天好多了。”
“是啊。”秦榛榛看向那片熟悉树林,眸子里带着雾气,“你说人的命真轻啊,说走就走了。身边的人,也就痛苦那么一阵子,就要继续埋头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再过一阵子,走掉的人就被淹没在时间里,样子模糊,讲话的声音是什么样也不记得了,再慢慢地,痛苦消散了,这人就跟没来过一样,留不下一点儿痕迹。”
“至少,阿婆留下了绣片给你,那是她存在过的痕迹。”季星泽十分笃定的眼神望着秦榛榛。
秦榛榛转头看他,早已哭肿的蛛丝般的眼睛里,溢出了晶莹剔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