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山的茶神祭典主要是三项,敬茶王、请山泉、看地戏。
先由四大姓提前推选出一位家主作为当年主祭,带领众人向“茶王”表达敬意;接着在主祭的带领下众人会前往本寨西山请饮山泉水,并向山神感恩;最后便是众人在本寨的地戏台观看军傩戏。
因昨夜自卫钊那里隐约得知了李崇琰当下真正的处境,顾春一时也不知他此刻究竟想起多少,便只好先随意寻这些不甚要紧的闲话来说。
“我说,你打刚才就怪怪的,”顾春发现李崇琰时不时偷觑自己一眼,目光若有所思,索性扭了头正视他的目光,“有话就直说。”
哦,被发现了。
李崇琰避过她的注视,抿唇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弱声解释:“只是忽然觉着,仿佛从前见过你。”
这话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着唐突轻浮,可事实就是这样别扭。
前几日在屏城济世堂初见顾春时,他虽因她毫无恶意的言行举止而心生信赖,却并没有此刻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方才她立在门口,通身红裳烈烈的张扬艳色较头几日只稍有不同,却蓦地使他有了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春不以为意地敬他个白眼,噗嗤笑出声。
“没用的啊,我上一本话本子就是因为这种老套的桥段才扑街的,瞎套什么近乎?昨日不都说了嘛,不会不管你的。”做为童叟无欺小旋风,怎么也得等明日司凤池来结账交接过后,才算银货两讫嘛。
她这话说得李崇琰没法接,因为他想了这一路仍是头绪全无,不知这种陡然而来的熟识感是真的源于自己忘了什么事,又或者仅仅只是……见色起意。
察觉他面露尴尬的迟疑,顾春立刻和善地换了话题:“对了,隋峻与燕临呢?怎没跟着你?”
“我叫他们自行安排,不必跟着,”见她并未因自己先前给出的奇怪解释而生气,李崇琰答话时才稍自在了些,“我见司凤池与卫钊都似乎没有带随从的习惯,想来这里的规矩就该如此。”
昨夜他思量过,根据顾春的说法,今日是算是团山的盛会,众目睽睽的,他并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顾春点点头,心中稍稍有些为他松了口气。他比她想象中要通透得多,凭着这份谋定而后动的冷静,或许他很快就能融入团山的生活,这样的话,两年……也不是太难熬了。
顾春时不时笑着与人群中相熟的人相互颔首示意,一路领着李崇琰到了茶王祠。
此时天光已大亮,茶王祠前人头攒动,却并不吵闹,相熟的人之间问候、寒暄或交谈皆克制且有序,这样的场面让李崇琰莫名亲切。
虽说司凤池这几日忙得不见踪影,但显然还是命人照应着李崇琰,今日他身上穿的苍色大襟春衫是团山常见的男子衣衫式样,此时立在热闹的人群中,倒像本就是这中间的一员。
“亏得凤池姐周到,否则若你今日还是穿的沙毂禅衣,只怕这些家伙要没心思敬茶神了。”
听见顾春的低语,李崇琰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团山不欢迎南军?”
“若叫他们知晓你是出自南军,”顾春轻声笑着,明澈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徐徐道,“你立马就会见识到南军的名声有多威风。”
团山民风尚武,对南军又格外推崇,若今日忽然出现一位身着南军布甲的人,只怕立时三刻就要围个水泄不通,敬茶王当场改成拜战神。
李崇琰显然不信,轻声笑哼:“小旋风,你又骗人了。在屏城时,你师兄并没有认出来我穿的是沙毂禅意,你也没有。”
“我后来认出来了呀,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帮你?”顾春踮起脚朝前头望了望,才回头低声又道,“我们叶家是因习医的缘故,才对南军没有那么狂热。”
所以,整个团山,只有本寨叶家一脉习医,其余皆尚武?
片刻之间,李崇琰脑中似又有什么蛛丝马迹一闪而过,却被迎面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江瑶打断。
江瑶挥挥手算是向李崇琰打过招呼了,立刻凑到顾春面前,略浮夸地低声惊呼:“这平日里竟没察觉……你怎么越长越像你师父了!”
唔?
李崇琰应声转头看着顾春。
顾春忍不住抬手朝江瑶脑门上一拍,压着嗓子咬牙道:“你傻啊?没听过外甥肖舅?!”
“哦,对,叶家家主是你舅舅!”江瑶恍然大悟地啧声摇头,“都怪你总叫他师父,让我时常忘记他是你舅舅。”
因今年的主祭是江瑶的父亲,江瑶与顾春闲话两句话,就回祭台下帮忙打下手去了。
待江瑶走远,李崇琰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称舅舅为师父?”
“因为,我不能和别人不同呀。”顾春眯眼笑答。
不知为何,她此刻明明唇角弯弯,李崇琰却只想到四个字——
强颜欢笑。
十年前,九岁的顾春初到团山本寨投奔舅舅叶逊时,叶逊叮嘱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能和别人不同,否则我没法留你”。
因为早在顾春到团山之前,叶逊已正式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也就是说,按原本的规划,下一任的叶家家主,只需要在叶盛淮与叶行络之间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