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叔收起药箱,嘱咐他:“伤口今晚别沾水,去休息吧。”
林驯指了指楼上。
纪叔摇头:“让他自己静一下吧。”
林驯只好回了房间。
窗外雷声滚滚,大雨倾盆,他第一次在雨夜感到心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眼到半夜两点左右,他忽然听到了钢琴声。
林驯竖起耳朵。
琴声一开始断断续续,半分钟后,流淌的音符汇成一条溪流,混着雨声,叮咚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放轻脚步,推门出去。
大厅没开灯,闪电不时划破黑沉的夜。
落地窗边,霍霆霄坐在钢琴前,大雨在他身侧落下,他仿佛只身坐在雨中。
林驯停在五米之外,静静看着他。
想起七年前那个春雨连绵的午后,霍霆霄也是这样坐在琴房里,神色落寞地弹着钢琴。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霍霆霄。
虽然他不懂乐理,但也能听得出少年越弹越浮躁,最后曲子以几个突兀的重音潦草收尾。
“砰”的一声响,少年重重扣上钢琴盖,紧接着噼里啪啦的,曲谱架被扫落在地,戳在旁边的小提琴和吉他一起遭了殃。
林驯坐在角落堆起的旧桌椅旁边,没出声。
他存在感一向很低,所以直到发泄完情绪,少年霍霆霄才注意到琴房里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四目相对,春雷闷闷滚过头顶。
“……抱歉。”少年抓起丢在脚边的校服,大步离开了琴房。
林驯恹恹地闭上眼睛,准备继续休息,结果有脚步声去而复返。
他仰起头,看见少年大步朝他走来,林驯戒备地抓住旁边的椅子腿,准备随时反击。
然而,少年向他伸来的不是拳头,而是一张干净的湿巾。
“你嘴角有血,擦一擦。”
见他迟迟不接,少年霍霆霄把一瓶矿泉水放在他脚边,再把湿巾放在瓶盖上,“刚才的事,请替我保密,谢谢。”
说完他走了。
琴房的门没关严,淅淅沥沥的雨丝飘进来,一点一滴润湿了林驯干涸荒芜的青春。
林驯没想到能再一次看见霍霆霄弹琴。
寥寥夜色里,男人的身影仿佛和七年前的那个少年重叠在了一起。只是如今的霍霆霄,已经不会再靠摔东西来宣泄情绪。
这次林驯听到了一首完整的乐曲。
曲风是舒缓轻柔的,节奏甚至有一段称得上轻快,可弹琴的人却肉眼可见的伤神。
钢琴架上放着一只空酒杯,林驯走过去,往里面添了半杯酒。
霍霆霄抬眸问他:“好听吗?”
林驯点点头。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间游走,简直把每个音符直接敲在他心尖上。
霍霆霄默不作声。
天际爬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眉宇间的沉郁。
这首曲子他弹过无数遍,旋律早已烂熟于心,但无论怎么弹,都和记忆中的原曲相去甚远。
霍霆霄第一次听到它,是在自己十岁的生日会上,他妈妈沈秋筠亲自弹奏的。
这是她在某个雷雨夜有感而发,谱来送他的生日礼物,并取他名字的谐音与寓意,为它取名为《潇潇》。
沈秋筠是个才华横溢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已成名,是享誉联盟的钢琴演奏家,霍霆霄的钢琴是她手把手教的。
霍霆霄很喜欢这份特别的礼物,沈秋筠也答应了要教他,只是他还没学会,沈秋筠就突然急症进了抢救室。
再没出来。
霍霆霄从没想过,他第一次将完整版弹给她听,会是在她的葬礼上。
他那天坐在琴凳上,哭着弹错了很多个音。
父亲霍正杰把他揽在怀里,哽咽着安慰他、承诺他,会和他一起想念沈秋筠,他们永远是一家人。
然而两个月后,父亲就向另一个女人和孩子敞开了怀抱。
承诺没做到,怀念是假的,过往的爱也掺了水分,谁知道究竟有几分真心。
所谓的一家人,不过如此。
又弹错了。
霍霆霄拿过酒杯,灌了一口。
林驯矮下身,单膝点地伏在琴凳边,用手机敲下几个字,再递给他看。
散发幽幽荧光的屏幕上写着:你别难过。
霍霆霄垂下眼睫,林驯仰着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的模样,十足的温顺熨帖。
他伸手抚上林驯的脸颊,拇指轻轻刮过带伤的颧骨。
林驯微微颤栗,鼓足勇气把脸颊贴近男人掌心,蹭了两下。
霍霆霄虎口内侧有握枪留下的薄茧,摩挲时略显粗粝的触感,让林驯脊背窜起一阵麻意。
他听见霍霆霄问:“你还躲我吗?”
林驯立刻摇头。
顾不上再纠结与衡量,就算将来不能全身而退,他也绝不可能在这时保持克制地远离。
不想让霍霆霄一个人淋雨,不想让他独自在半夜落寞地弹琴。
我会陪你的。
林驯想亲口对霍霆霄说这句话,但他干哑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有效音节。
他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最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