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硝碧玉枕,锦被烟罗帐。
顾韶茗自榻上撑着坐起来,纤瘦的手指掩在月白中衣的袖口下,一手拂开帐帘,偏西的日头斜斜透过精雕了芙蓉花的矮矮窗棂。
“什么时辰了?”
门口一直守着的婢女闻声进来,悄悄地一抬眼,榻上的人青丝婉转,懒懒地铺了一席,几缕落在那点光影里,略有斑驳暖意,然而再一看那人清泠泠的冷淡眉眼,她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姑娘,已经酉时了。”
“晓得了。”她赤着足下榻,青石地板让人触脚生寒。
铜镜里的人儿,再没有传统美人的柳眉凤目娇羞温雅,反而瞳似点漆,眉峰桀桀,紧抿的薄唇透着让人心惊的倔强,额间一道掩映的伤疤,贴着发际,露出早些年新长的皮肉,若不是头发挡着,必定是凶险狰狞。
只是,那眼神即使再倔强,却也掩不住那人脸色的苍白——分明是一副大病未愈的身子。
牛角梳顺着鸦般的长发,一下一下地梳理着。
凤眠一进屋,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美人背影纤纤,长发如瀑,正当着轩窗理云鬓,沉默温柔地宛如一副传世的仕女图。
他看着此景,心中突然有些愧疚,语气似乎也温柔了些,轻轻唤道:“韶茗。”
梳妆的美人没有回头,只是语气懒懒,带着些略略的自嘲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凤眠看着她,嘴角有些僵住,他不知是该对这个女子愧疚,还是嘲笑她的愚蠢和自不量力。
半晌,他才慢慢笑道:“韶茗,不要学你姐姐,你学不像她。”
顾韶茗愣了一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的笑声,银铃儿一般,又像是心底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如此说来,倒是我失策了。”她理了理自己的鬓角,扯过一旁架子上的赤红衣袍披在身上,“好了,你已经替莲芜瞧过我了,我好得很,你该多回去看看她才是。”
“韶茗,你应当明白的。”凤眠又注视了她半晌,才微微叹气道。
“嗯,然后呢?”她语气轻软,听在凤眠耳中却犀利如刀。
她记得当时,府宴中刺客袭击,明明自己和姐姐一同扑了出去挡在这人身前,而他,又是如何在千钧一发间揽过了莲芜,又是如何
将她推了出去。
若不是府中侍卫情急之下挑偏了敌人的剑,她必死无疑。
那一刻,她的琵琶骨被刺穿,却怎么也盖不过整颗心的疼痛。
“顾韶茗,莫要忘了你是怎么入的这凤府,又是靠着谁活下来的。”凤眠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警告。
他确实是个好看的男子,即使是这样的薄怒,也是凤目朗润,容色优雅。
顾韶茗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又疼了起来,整个左肩连着心肺,丝丝缕缕,疼到她不能呼吸。
三年,从顾府灭门,到淮安洗牌,整整三年。
她顾韶茗,在这府中戚戚度日三年。
“顾韶茗这一生,真是个笑话!”
背后传来不甚清晰地笑声,似是撕开美好皮囊之后的血肉模糊,透露出骨子里的残忍与悲哀。
女子似自嘲又似讥讽的话,让凤眠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留。
凤眠回到自己的住处,莲芜正临窗执着紫毫笔,一笔一划地描着什么。
淡蓝色玉兰花暗纹的长褶仕女裙,紫玉呈华琉璃簪轻绾长发,低头时温柔美好地宛如一场江南烟雨。
他的心一下子柔软了,从背后拥住她。
“回来了?”莲芜搁下笔,纤手盖住了他覆在她腰间的手。
“画什么呢?”他不答反问。
莲芜抿了抿唇,娇俏地垂下头去。
画的是一副小像,画中人丰神俊朗,芝兰玉树般温润,带着一贯的尊贵优雅,分明便是自己。
他心中温暖,却又不知怎得,脑海中浮起刚才顾韶茗那张苍白倔强如小兽的脸,一抹烦躁涌上心头。
“茗儿,可还好?”莲芜瞧着他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凤眠温然道:“人已经没事了,只是气色差了些。”
莲芜脸上浮出一抹深深地愧疚,却隐忍着没有说什么,毕竟她没有做错什么,但韶茗却是因为她受了伤。
凤眠看着她黯然的神色,不自觉地将她拥地更紧。
他想,他喜欢的,自然是莲芜这样温婉聪慧的女子,宛如他当年见她时,淮安顾府南塘那曳曳生姿的莲花。
那时,她不言不语地拨弄着莲蓬里的莲子,一颗一颗放在他的掌心,少女的馨香连着莲子的清甜味道,成了他心尖上永恒的记忆。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
恍惚间像是做了一个梦,他的心头不断浮起那
一曲《西洲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多美好的词句。
“阿芜,你真是上天给予我的恩赐……”凤眠将头埋在莲芜颈间,道。
然而纵是如此,凤眠还是梦到了。
他梦到那一袭杏子红衫子的少女,在莲叶田田的浅碧轻红下,朝他微笑,轻轻给他一捧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