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梁啸川一直认为月栖意三岁时自己才遇到他太晚,因此对于这些爱听得很,连嗓音都放轻道,“怎么?”
“我病得很严重的一次,徐姨上山去道观算命,对方说我熬不过那一次,即使熬过了,也撑不到三十岁。”
梁啸川手臂顿时收紧,当即反驳道:“不可能!”
又喃喃道:“……这人心术不正,骗钱呢。”
“可是徐姨相信了呀,她求那个骗子假道士帮我改命,对方看她那么着急,想试试她有多少家底,就说心诚才能灵,所以徐姨往那座道观捐了自己十年的积蓄。”
“她肯给这么多,对方当然不肯罢休,又说长命百岁是一次,健康算另一次,事事顺利算再一次。”
月栖意笑了笑,道:“好傻呀,徐姨,要什么都给。”
梁啸川伸手拿指腹轻轻揩他眼下,指腹也湿漉漉的,他低声道:“后来呢?”
“后来骗子被抓了,可是钱已经不知去向,姑姑把钱都补给了徐姨,”梁啸川手大,月栖意几乎是将脸埋在他掌心里道,“你不要也这样啊。”
梁啸川不知道易地而处他会如何,即便他知晓对方真是骗子,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只消倾家荡产,便能换月栖意百岁健康事事顺利,他难道能断然拒绝吗?
为了让月栖意好,一步一拜上山、捐天价香火钱只是梁啸川做过最寻常的事。
但当下屋外雨声潺潺,月栖意在他臂弯里昏昏欲睡,他便只是将人护牢了,若无其事道:“当然不会,我哪能那么傻呢。”
--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注2]。枝叶半黄,西风飒飒时,月栖意自吴州回到四九城,准备进组事宜。
他是纸糊的体格,要想适应正常的甚至更大的工作强度,谈何容易。
一旦开始拍戏,上山、下水、从早到晚吊威亚,他一声不吭,没什么休息的意愿,就凭这身板能扛得住才怪。
无非就是撑着一口气,到结束的时候再疯狂反扑。
甚至杀青不多时,他便会开始熬大夜写下一部电影的人物小传,走路吃饭还要揣摩剧情和台词。
丁点儿不在意自己这条小命。
但梁啸川在意得很,使尽浑身解数让月栖意每拍完一部便休息许久。
当下离进组没多少时间,梁啸川竭力让他最后养精蓄锐,能休息就休息。
同时也便宜梁啸川自己,仿佛又回到两人的学生时代,整天腻也腻不够,公司都少去,还兼具光荣已婚身份加月栖意的追求者身份,他擅自认为两人在度蜜月。
月栖意视力恢复到可以阅读之后,便开始再次梳理剧本。
永宁南街一号院的地下空间是专为他要专心致志做事时准备的,陈设一应俱全,与卧室别无二致。
只是因在地下,不开灯时幽暗如洞穴,且极为寂静,仿佛远离尘嚣。
室外如何和煦晴好,鸟雀如何喧闹,都与这里无关。
墙根立着滴水漏壶钟,据说是十四世纪的不列颠珍品。
水珠“滴答”“滴答”从黄铜钟底部坠下,声响仿佛露水雨水的混合物渗透洞穴岩体,而后积聚坠地。
兽皮毯质地柔软,却无端令皮肤觉得刺痒。
这两样是梁啸川不知何时新添置的。
幸而月栖意一开门感应灯便会亮起,否则……真成了野外山洞了。
家里能放映的地方数不过来,这里也安设巨幕,供月栖意拉片,抑或只是单纯欣赏影视作品。
此刻正播放《宾虚》,剧情已进行到车马大战那场重头戏。
月栖意调了静音,只留画面,且他视线并不在上头——这些经典影片他基本都看过数遍,当下只是随手选了一部,看剧本累了的间隙会看两眼以放松。
他越读剧本,越觉得霍从璋的性格及为人处世与梁啸川存在一些相似之处。
那么二者的不同又在哪里?
换他宁死也不肯如梁啸川的意,梁啸川会用家人甚至亲生母亲来逼迫他吗?
月栖意指节轻叩剧本,大约,梁啸川根本不会走到他死也要反抗这样的地步。
他抬眼目视前方,心中琢磨着人物,双眼开始习惯性地做眼神训练。
当年拍摄时没有特效技术,所有恢宏的场面是完全实拍,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三百组建筑、百万个道具、七十八匹白马、一万五千名群众演员……壮观磅礴,震撼人心。
月栖意眼神在人与马匹之间凝定、移转,一个点一个点看过去,观察不同个体间的移动、交流或对抗。
这样的眼神训练也是注意力的训练,他从入行前便开始频繁做,可以令原本就灵动的目光更加清亮有神,一上镜眼波流转,直击人心。
厚重木门开启又无声合拢,肩头覆上一双有力的手。
男人嗓音随之响起:“坐这么久,脖子肩膀不疼?”
他十指一合,月栖意险些跳起来,急道:“疼,疼!”
梁啸川哪里舍得捏他,拧紧眉头道:“不通才痛!别动啊,给你揉开了才行。”
梁老板兼职推拿按摩,跟揉面团一样揉他肩颈,月栖意在榻榻米上跟个小跳猫一样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