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李万里叹了口气,目光从摘星辰身上收了回来,却并没同往常一般,立时望向李芳菲,而是看向了他小师弟方才站立处的坟茔,很惊喜的,“是你爹爹的埋骨地。”
李芳菲稍眯了眼睛,确是楚秀才的墓穴。虽自那日同李万里一道匆匆一张草席裹了算是入土为安后,她便再没来过这地方了。但墓穴地就在乱葬岗的边缘,后边一大片松树林,最边上一棵给雷劈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却还是郁郁葱葱,这她是记得清楚的。
李芳菲看着远处那半棵松树,不搭理他了。
李万里向来是不需要李芳菲来主动搭理的,他自己凑到了李芳菲跟前去:“你是李芳菲,我当然记得的,跟记得我是李万里一样那么清楚。”
“可青鸾,有时候你真的分得清……脑子里想的那个和别人看见的那个,究竟哪个才是你自己吗?眼睛,鼻子,还有眼角这颗痣,”他指尖虚空中朝着她脸颊处轻点,“都跟楚秀才特别像,你知道吗?楚秀才其实人还不错。”
她不知道。
她头一回见楚秀才他便已是血呼里拉一片了。听闻是镇上某家富户家的水牛忽然发了疯,正路过的楚秀才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从脸到脚,给顶得几乎没一块儿好肉。
也并没因此便得了什么赔偿,是个同湖州知府有些关系的富户,楚家从头到尾都没敢开这个口。
不然她也不至于要去卖身葬父。
“先前听长辈说过眼角痣不是什么福气征兆。”李芳菲摸向了自己的脸颊。不远处就是清水河一小截分支,她往前走了两步,江南冬天的河不结冰,清澈见底的河水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同她记忆里很奇妙的有些相像,仔细看上去却又处处都不尽相同。
她记忆中的那张脸,眼角同下巴一样,几乎永远是向上扬的,就因为这几分上扬,从来不会有人注意到几乎在同现在相同的位置上,也有那么小小的一颗泪痣。
她也分得清。
“我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至少在楚秀才身上是应验了。”李芳菲给脚边一颗小石子踢进了河水里,原本如镜的水面瞬时破碎,楚蘅离那张惯常楚楚可怜的脸也随之消失不见,“若是同你说的那般,该是还应了另一句俗话,叫做,好人不长命。”
她抬眼看向李万里,而李万里则叹起气来,在对上了她眼神的瞬间。不得不说,不管是天赋还是什么,他确实很会了解人,或者说,很会了解她。
李芳菲镇定自若的,仍要把已准备好了的话往外说:“所以说,我……”
“您并不打算做什么好人。知道了大小姐,那天冷风大,咱们便回去吧?”
但其实李万里很少有这样直接将她心事说穿的时候。李芳菲在他解下自己斗篷往她身上披时一直看着他,只看得他终于极难得的神情里渐露出些琢磨不透来,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李芳菲从李万里手中接过了尚未系好的斗篷带子,打了个很规整的蝴蝶结。
这点小事,她还是会自己做的。
然后露出一个极其含蓄的笑来,自顾自的,脚步向着远处坟茔处迈去:“去瞧一瞧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到了此处来,不知李万里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总之,他并没专门备什么祭祀的东西来。两个月前刚立的新坟,连荒草都还不曾长出来,北风呼啸中一层层的尘土扬起来,着实很有些凄凉意境。
李芳菲却只担心飞尘或会污了她昨晚才新换上的裙子,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看着李万里又要叹起气来,她扫了他一眼,伸手拔下了髻上珠钗,插进面前黄土漫漫里。
“我从楚家出来时,不曾带什么东西,这珠钗算是一个,若是人真能泉下有知非要个什么念想不可,这个我便留予你。”
当时抬了尸首回来的人说,楚秀才临到最后,最记挂的就是楚蘅离,喘气都难了一直拉着身旁人手不肯放,说家中只她一个,还望乡里乡亲的看在平日里他也颇多积德行善的份上,切记多帮衬些。
在场的族中的那些耆老们听了都还挺动容的,抹眼泪的抹眼泪,叹气的叹气,不过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他们便又做出了要她卖身葬父的决定了。
故李芳菲从当时到现在,内心里是真一直都没什么波澜。她心还说其实你女儿大约也已经随着你去了,倒不必过于担忧。
具体缘由她也未知。当时楚蘅离是一听楚秀才死讯便晕了过去,再醒来即是她鸠占鹊巢了。楚蘅离那样一个孤弱的听到父亲死讯便能昏死过去的魂灵,纵然离了巢还能稍飘荡些,也不能久吧,想来是早已经九泉之下父女二人团圆去了。
如此对她来说应该是好事。
但李芳菲终还是并没这样说,只是一拍裙子上尘灰:“我如今要出趟远门,若是顺利,以后大约并不会再回到此处来。”
李万里看向她。
李芳菲却仍是说自己的:“临行前特来同你道别,只是望你若果真泉下有知,也不必为我担忧,我会好好活着的。”
不仅要活,还要欠我的公理都还回来,负我的都血债血偿。
言毕,把手上灰土也拍掉,换转头问向李万里:“你是认得楚蘅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