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半盏茶,裴谨之才徐徐开口:“无宴没有死。”
裴老夫人一愣,眼泪还挂在眼角,将滴未滴:“你早就知道了?”
“是。”裴谨之垂眸,冷然:“那一夜钱路在园子里偷情被撞破,王妈妈慌忙逃回垂花阁。回去路上撞见出来寻她的丫鬟流珠,便推流珠下荷池做了替死鬼。”
“她的身形与赵姨娘相似,我便留了心。若不是祖母先入为主,此事并不难查。”
裴老夫人垂泪叹了口气,眼神夹杂着几分恳求:“此事皆怨我一时糊涂,谨之你看……”
裴谨之挥了挥衣袖,转头对着桑晚柔声道:“晚晚,你且先去门外等我。”
晚晚?怎么突然又这么唤她。
桑晚纳了闷,但还是顺从地退了出去。
临出门时,她隐约听到裴谨之说了一句:“现在,聊一聊我的母亲吧。”
厚重的木门一关,里面什么话都听不见了。
桑晚与离九一同站在门口,等待着时间缓缓流逝。
约摸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只听得里面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又听得孙妈妈大叫:“老夫人,老夫人,你醒醒啊!”
桑晚和离九一惊,刚想推门,便看到裴谨之大手推开了门,身形踉跄地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苍白,脸上布满了细汗,眼圈红得吓人。“传青禾。”
离九拱手,一晃没有了影子。
桑晚搀着裴谨之,回头看向佛堂里面,灯火中依稀可见老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孙妈妈泣不成声,掐人中试图唤醒他。
“老夫人死了?”桑晚有些吃不准。
“她只是晕了。走,我们回去。”
裴谨之握住她的手,像是抓住极其珍贵的宝贝。
夜晚的风徐徐吹来,府内各处开始依稀亮起灯盏,远处开始传来了许多急促的脚步声。
灯火盏盏,忽明忽暗地掠过裴谨的脸,凝着浓重的哀痛和悲凉。
他看起来,很不好。
桑晚看着他,仿佛看到昨夜的自己。
天地之大,万家灯火,却没有属于她的那盏灯;孤独的灵魂飘荡在无边的暗夜,寻不到出口。
她捏紧了裴谨之的手。
裴谨之停住了脚步,凝视着她:“你能抱我一下吗?”
桑晚毫不犹豫地张开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我在。”
秋风飒飒,吹动着院内的竹子沙沙作响,而拥抱让彼此生了暖。
裴谨之搂住她的肩,温柔地抚摸她丝缎般的黑发,吻了吻:
“起风了,日后你要记得,天凉加衣。”
桑晚闷闷地应了声,心重得透不过气。
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
秋风瑟瑟,裴府一夜萧条。
裴家老夫人大病一场后去了庙里清修;春晖堂人去楼空。
裴府上下皆三缄其口,康氏问不出所以然,气得在海棠院破口大骂。
“娘,那老太婆走了不是更好?裴府就是您说了算了。”
裴青芜本就对这个吃斋念佛的祖母无甚感情,在沣水镇这一年三不五时还要挨训斥,她巴不得裴老夫人永远别回来。
“你懂什么?那孙妈妈伺候老太婆四十多年,突然就被打发去了庄子,这里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我这个当家主母竟丝毫不知情。这个桑晚,是要一手遮天啊!”
康氏莫名又想到那日桑晚拿着发簪抵着她喉咙的窒息感,忍不住摸了摸脖颈。
那病恹恹的裴谨之自从有了她冲喜,反倒一天比一天康健了。
“娘,那死丫头有什么资格做世子夫人?嘉宁县主都被气回京城了。这些好了,满京城都会知道我们裴家娶了个妓子生的贱种做大奶奶。那些个世家千金要笑话咱们的。女儿马上就要议亲了,大哥丝毫都不为我考虑。”
康氏捏紧了丝帕,眼神阴狠:“不能再等了。好在咱们捏着钱路儿子的性命,那个废物没有供出咱们。这件事必须让你二哥上上心了。他人呢?”
廖妈妈垂首:“已经派人去请二公子了,应是在来的路上。”
*
桑晚从垂花阁出来,不巧,在园子里遇见了裴炎亭。
他一瘸一拐,走路尚不利索,看见桑晚就跟见了仇人似的,满眼血红。
“呵,我瞧是谁呢,原来是大嫂啊!”
桑晚只当自己没听见,径直走了过去。
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脏。
裴炎亭见她连个招呼都不打,觉得丢了面子:
“耗子披件锦衣,就当自己是娘娘了。时运就快到头了,嫂嫂!叔嫂一场,我劝你吃饱一些,免得下了黄泉做饿鬼。”
桑晚停下了脚步,回眸一讥:“二弟,这句话应该劝你自己才是。别总是惦记着一口吃的,小心吃不着再摔断另一条腿。日后我们都是走着下黄泉,二弟你只能爬了。”
“臭娘们!我给你脸了!”裴炎亭撸起袖子就想冲过来,被一旁的小厮拉住了。
“二爷,二爷,您别激动。回头让大公子的人瞧见了,咱们又没好果子吃了!”
“放屁!劳资可是嫡子,凭什么要看那病秧子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