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口袋被刀片划出个一掌长的口，里头东西全被掏没了。
——应该是方才挤着下车时，被人撞了那一下时给划得。
望着那外套上空空荡荡的口袋，许遥一时都被气笑了。
在山省走了这一着，成功出手了六台收音机和七台手表，带着将近四千块钱走了，连极其狡猾的黑市倒爷的跟班都给甩掉了，却在火车站被一个小小扒手摆了一套。
还真是终日打雁，一朝被雁啄了眼。
好在许遥天生警惕心重，一早就缝好了一个贴身布背心，把大部分钱财贴身藏在了里头，外兜口袋里只放了一些零散活钱，拢共也不到四块，损失倒不算太大。
这事倒是给许遥提了醒，看来以后不仅应对穷凶的大倒爷要时刻留个心眼，平常也绝不可失了任何警惕心。
呜呜呜——
在许遥懊悔着这个小意外时，车厢里隐约传来黑煤燃烧时的呛人烟雾，绿皮火车发出长长鸣叫，即将开始行驶了。
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件事甩在脑后，许遥寻到自己位置上坐定了。
等火车行驶趋于平稳后，许遥才凭借脑海里堪称恐怖的记忆力，循着当初他拜托好的人的车厢与座位号，一路假装要去接水喝，偷摸着寻了过去。
见那中年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眉飞色舞地和周围人说着话，手里还一边打着一个红色手套，自己托她带的行李正好生生地躺在行李架上头，重量大小都分文不少，许遥微微点了一下头，并没有惊动中年女人，用手压低了帽檐，扭头转身离开了。
许遥与中年女人中间距离四个车厢。
一路穿过拥挤逼仄的车厢，绕过满地堆放的行李，路过第三个车厢时，许遥忽然听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乖乖，我滴个乖乖儿，娘知道你病了难受。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难受娘的心也是跟着揪的疼哩。”
“你放心，娘还能年轻，还能干活，还能再来京城给你看病。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娘就不会放弃你的，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的。”
“娘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了，你就是娘唯一的根了，你可不能就这么抛下娘。”
微微一侧头，许遥果然看见硬座车厢角落里，地上简单铺着一张化肥袋子，来京城火车上偶遇的年轻母亲正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男孩，极为可怜地蜷缩在上头。
小男孩被母亲紧紧搂着，仍清晰可见脸色苍白，体格消瘦至极。
显然是已困得半梦半醒，迷迷瞪瞪了，他仍努力掀着眼皮：“娘，咱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姐姐啊……奶奶和爹都说，找到姐姐，我就能好了……”
似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年轻母亲表情有一瞬晦暗，半晌才艰涩困难地开口道：“会的，我们会找到你姐姐的，娘已经在来京城的火车上，和来往过路的很多安省人说了这件事了……只要你姐姐还活着，我们总能找到她的……”
“找到她就好了……”
“找到她，我们大根儿就能好了。”
“我可怜的娃儿哦……”
说着，年轻母亲就忍不住抱着头，哀哀地掩面哭泣了起来：“我可怜的两个娃儿哦……”
注视着这一幕，许遥冷冷地凝视着年轻母亲半晌，又看了眼那长相与许二丫有九成相似的小男孩，才带着满脸寒霜，回到了自己的车厢。
……
与此同时。
国营养鸡场。
员工宿舍。
望着门外前来提醒的中年女人，齐红云扶着门框，艰难露出一个笑：“行，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搬出去，把宿舍腾出来，不给咱们养鸡场添麻烦的。”
见齐红云年纪小，又生得还算漂亮，还露出了为难神情，身着军绿色工装的女同志也软了声音，解释道：“这位女同志，你是齐专家的亲姐姐，也是我们养鸡场的贵客了，这事说起来也是我们招待不周，没能给你提供好的住处。”
“不过女同志，你在养鸡场呆了这么多天，也应该是能体谅我们养鸡场的难处的。”
“咱们养鸡场一共三千多号人，宿舍住房一直非常紧张。这年头谁家人口都多，碰上了儿子长大了要娶媳妇，那愁房子更是能把头发都给愁掉光。这一批宿舍楼自打刚开始建，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指望能分一杯羹呢。”
“如果这次不是齐专家突然过来，大家不愿意委屈了齐专家，主动提出了要把房子让出去。这房子原是厂长下令，都挤不出一间空房的。”
“现在你们公社课程已经结束了，齐专家他们也已经回去了。我知道小姑娘你是因为有点事绊住了，才不得已在养鸡场多留了几天。如果是我的房子，我肯定敞开让你住的。但这毕竟只是人家分内的房子，着急着用房子给儿子结婚。”
“人生大事嘛，我们也还是要体谅体谅的。”
听着中年女人和颜悦色的解释，齐红云面上却无半分悦色，只艰难地挤出一个笑道：“……张姐，您别说了，我、我都知道的，我明天晚上，不、明天上午就会搬出去。”
以往在省城时，齐红云也曾和国营工厂后勤部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平素对待外人时是何等骄横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