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婕说的时候,晨星仅小心翼翼地听着,她明白她需要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所以便不敢打断她。孟婕缓了缓情绪,再揉了揉微微酸胀的眼睛,声音带着丝丝的鼻音:“对不起,尽让你听我抱怨了。”
“没事。”晨星语气温柔,“后来呢?”
“其实春晖的症状在很早之前就体现出来了,包括他的言行、喜好,无不显示着一股幼稚劲。这也是我渐渐不想和他说话的原因,但他还是会死皮赖脸地缠着我,问我这个、问我那个,所以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可当我亲眼看到他的诊断书,知道他永远不能长大后,我抱着他,哭了很久。
“春晖当然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哭,他只是用手擦掉我的眼泪,和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拿出他最喜欢吃的零食,说吃了后立马就不想哭了。那时,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守护好我这个永远十岁的弟弟。好在妈还有点积蓄,几年过去,命案的影响淡下后,爸爸留下来的另一间房子也租出去了。然后我这边再勤工俭学,最痛苦的四年,也终是熬下来了。现在想想,当时的辛苦真是没有白费。让春晖住进这么舒服的疗养院,是我目前为止,所做的最自豪的一件事。”
“真好。”晨星感动地说:“春晖能有你和刘阿姨,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
“但在外人看来,我和妈只是为了摆脱这个包袱才把他送到这里吧。”
“只要春晖知道你们爱他就够了。”
“是啊,”孟婕抬起眼,看向搭好航空母舰后,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汤春晖,眼中恢复了原先的宠爱,“只要春晖知道就够了。”
“姐姐!我搭好了!”汤春晖风风火火地跑出病房,将手中举着的航空母舰如圣旨般呈给孟婕,撒娇道:“姐姐,你看我搭得好不好?”
“嗯,”孟婕看了看,“很好。”
“那我棒不棒?”
“棒,”她摸摸他的脑袋,“我家春晖最棒了。”
汤春晖似乎很享受被姐姐摸头的感觉,笑得双眼只剩下一条缝。接着,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姐姐,妈妈最近怎么都没来看我?”
“我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妈妈上次不小心摔伤了腿,走不了路。”
“可是我想妈妈了……”
“昨天不是才刚通过视频吗?”
“我想见她真人。”汤春晖拉住孟婕的衣角,以恳求似的的语气道:“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孟婕欲言又止,她抱住汤春晖,拍拍他的背,说:“等过阵子你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后,姐姐就和妈妈一起来接你回家。”
汤春晖耷拉了会儿脑袋,然后笑着点点头,边举着航空母舰边跑进病房里。卢那问眼眶微红孟婕道:“我想采集些汤春晖的血回去,可以吗?”
“当然。”孟婕毫不在意采血的原因,正色道,“不过专员,你们为什么突然要找汤阿姨和春晖?是当年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回去后,卢那和晨星大致讲了一下他从汤春晖那边了解到的情况:“汤春晖承认他让孟婕画了那张素描图,但说那只是出于突发奇想。我再问几句,他就发脾气了。不过他知道他是被收养的,而且有关他的智力水平,他亦有所察觉。”
“可孟婕她们好像并不知情。”
“我和他搭航空母舰的时候聊了几句。他说,尽管孟母和孟婕没有在他面前提起,但他偶尔偷听到过几句,再加上邻居们也知道一些,所以……”
“原来如此。”晨星禁不住感慨,“十岁的年龄,说幼稚也幼稚,但相较于真正幼稚的五六岁,其实已经懂得许多了。”
“姐姐和妈妈都对我很好,”汤春晖曾对卢那如此说道,“关于我的事,她们从来都是在背地里悄悄地说,我的亲生妈妈,她们也只问过我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提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你的亲生母亲了?”
汤春晖摇了摇头,“印象中,是有那么个看不清的脸的女人在喊我‘晖晖’,但我不想想起她是谁。”
“为什么?”
“因为每次只要一想起她,脑子里就会自动响起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汤春晖那组装积木的双手停下了动作,他低下头,嗫嚅了片刻,沉着声音答道:“坏女人。”
“……坏女人?”晨星惊讶,“汤丽可是他亲妈,他为什么说她是坏女人?”
“不清楚,在这之后,汤春晖就再没说话了。”卢那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不少隐情,“一些家庭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却犹如一团烂泥,相互之间的矛盾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那你觉得,汤春晖为何认为他妈妈是一个坏女人?”
“孩子和家长相处的时间更长,对对方言行举止的感受更为直观,并且大人容易在孩子面前放松警惕,不为人知之面也更容易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