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没心情搭乘交通工具,甯安花了四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回到部门。他把强行抢来的监护器还给施杨,猛地弯下腰道歉道:“抱歉!”
作为用于监护对象的必要工具,部门规定监护人必须监护器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因此这两人按理是该受到惩罚的。施杨虽然不在乎这些,但也懒得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之类的话,于是默默收下监护器,一声没吭。
甯安慢慢抬起身,欲言又止顷刻,“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部门让沈连寂去……”
说到一半,他像是发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般住了口。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出了一个答案明摆着的白痴问题:“你没想过阻止他吗?”
“没有。”施杨如实答道。
甯安轻声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自己做了徒劳之事,还是在笑对方竟然回答了自己的白痴问题。“我果然,太一厢情愿了吗?”他垂下眼帘,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胡一轮以后,每每碰上异类,我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被主观臆断蒙蔽双眼,应该用更加客观的目光看待他们。因此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我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施杨:“……”
“从结果而言,我没冤枉一个清白的异类、没放过一个有罪的异类,对于力所能及之事亦竭尽了全力。所以即使有遗憾的地方,我也问心无愧。可唯独对沈连寂……”
“……”
“初次见到他时,我和你们一样,不禁为他那过分冰冷的气质震撼,甚至还有点抵触。后来,随着和他来往的次数增多,我渐渐觉得他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冷酷无情,而是那种外冷内热、对待所有事物都非常公正客观的人。正式当上组长后,我拿到了他的基本资料,才知道他童年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家暴,还被自己的亲叔叔送上实验台……若是一般的孩子,肯定早就坏掉了吧。但他却没有。他不仅认真学习、努力上进,而且还有余力去喜欢别人。对于这样的他,我打心底敬佩,也很想代替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向他道歉、给他补偿。不过显然,他并不需要。
“还原事件全貌的‘溯源’能力虽然能大大方便我们的工作,但在‘溯源’的同时,他就得面对本无需由他来面对的生离死别、爱恨纠缠。这对于他而言,不会太不公平了吗?就算性格冷漠,也不意味着能做到无动于衷。因为这个能力,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和眼光本就比我们更深更远、所见也更加黑暗,如果再被逼迫的话,我真担心他会变得比现在还要冷漠……亲手杀死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孩子什么的,实在太残忍了……明明已经造成了那么多悲剧,为什么部门就不懂收手呢?”
尽管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因为甯安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了,坐在一旁的欧阳尧旭和晨星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头事,钟轶合钟晴亦像遭到批评似的耷拉下了脑袋。寂静的十分钟后,施杨点燃一根烟,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朱笠已经把人带回来了。现在正在审讯,要去看看吗?”
甯安愣了愣,恍然大悟对方口中的那个“人”,是自己通知朱笠去逮捕的唐睿杰。于是收拾好一塌糊涂的情绪,挤出一道苦笑:“……嗯,去吧。”
单向透视玻璃后,唐睿杰正在向朱笠侃侃而谈自己和米贤认识的过程。这让甯安不由得奇怪地皱起眉来——尽管朱笠不可能在收到通知的下一秒就抓住逮捕唐睿杰,但自己在回来的路上花了那么多时间,之后又和施杨讲了那么话,而审讯才进行到这种程度,未免太没效率了。听了甯安的疑问后,一位专员无奈地摇了摇头,摊开手叹了口气:“那家伙可不是一般的狂妄自大,一边说什么‘就算我不招,你们也肯定有方法读取我的记忆,所以我会乖乖配合’,一边又刻意无视朱专员的问题,喋喋不休地谈论他小时候如何才华出众,又如何如何当上了医生。要不是有朱专员在,我真想冲进讯问室给他一拳!”
“……简单来说,我和那孩子的相遇纯属意外。当时突然心血来潮想吃蛋糕,就去了附近的蛋糕店。因为店里人比较多,买单的队伍也排得歪歪扭扭,一只不安分的小手就轻而易举地混了进去。”
唐睿杰固然相貌端正、给人很干净的感觉,但他那自大傲慢的态度和语气着实教人喜欢不起来。他喝了口水,换了个姿势,继续滔滔不绝:“那人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而他似乎也那种没有公共意识的人,直接拿出香烟抽了起来。他无意识间放下手的时候,通红的烟头烫到他身后的小手,让它的主人当场叫出了声。
“虽然他立刻把手放到了背后,但以我长年坚守在手术第一线的敏锐眼力,我确信我没看错——他被烫伤的地方瞬间就没了影,一点伤痕都没留下。‘这可真是有趣。’我这么想着,追上他后向他搭了话,然后把他带回了家。
“毕竟我是以一位热心好人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好一上来就给他一刀。于是我在家里的各处做了手脚,安装好摄像头,暗中记录下他受伤后的样子。不出所料,他果然有着能够快速自愈的特殊体质。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爆炸性发现!”
唐睿杰故意卖着关子,向朱笠投去期待的眼神。然而朱笠只是沉着一张脸,鸟都不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