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爬了起来,虽然仍然高傲,但眉目间神气已远远不及之前。
“所谓‘打对钩’,就是上下两班的弄玉使交班时,下一班不会仔细检查,只在上一班检查的基础上打钩。确实是弄玉库管理的漏洞,是我的责任。”
萧邈敲了敲桌案,林舜见叶九惊魂普定,眼神有点恻隐,默默搬来一大捆典籍记录。
“这里是这三年来每次弄玉使交班的记录,你能把每次打对钩的记录都找出来吗?”
“他能找到什么?他连字都不认识。”赵王嘲笑道。
叶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似乎并不是因为赵王嘲笑的屈辱,更像是在判断萧邈为什么要让他来找记录,他扫了一眼林舜,最终答道:“能。”
叶九忖度,萧邈应该是在判断自己究竟是一时失察,还是本人也牵涉其中,如果查出来承露盘丢失是因为打对钩被人钻了空子,他这个实际上的主管可脱不了干系。
都说七皇子威重,果然有圣上的风范,当年圣上剐了扬州盐官宋浚,临死还让他自己亲自校对这些年贪污的金额和亏空,实在是诛心。叶九那时候年纪还小,在旁边看得惊心动魄,才知道什么是帝王之威。
叶九心下凛然,表面仍然十分傲气,拂开了林舜过来扶他的手,接过记录,认真翻看起来。
虞青也凑过去看,反正没人管她。原来弄玉库内部记录的清单分为九项,按东西南北八个方位来划分,每个方位都有一件厉害宝贝,再加上中间的龙柱。承露盘正放在西北方。
“整个弄玉库光是走马观花巡视一遍就要一刻钟,要是按规矩仔细检查,每次交班至少要六个人花费一个时辰,这也是弄玉使为什么偷懒的原因。”他一面翻看,一面对着萧邈解释:“但我留了个扣子,没人看出来。弄玉库做记录的笔墨都是库中自带的,不得流出,墨是石烟墨,纸是篁竹纸,石烟墨和松烟墨一字之差,但原理完全不同,石烟墨中有一种蓝色粉屑,篁竹纸粗糙,有孔,这些碎屑可以融入篁竹纸中,如果一口气写完,就看不出来。但如果你先在篁竹纸上涂了一笔,等凝固后再涂,之前的石烟墨在篁竹纸表面凝固了,后面那一笔的粉屑就融不下去了,会浮在表面上。”
他说这事时有种耍了个谁也看不破的把戏的得意,手指在篁竹纸上划道:“我当初故意将每行记录之间的间距弄窄,毛笔又用中毫,这样每一行的勾之间就彼此交错。如果是一项项检查下来,上一行的钩已经凝固了,下一行才打钩,两个钩重叠的地方,粉屑就浮在表面。而如果是敷衍了事,‘打对钩’一路打下来,那墨水彼此交融,全部沁入篁竹纸中,就看不到粉屑了。”
他举起纸张,走到刑堂仅有的一扇天窗下,道:“最后,我把整个弄玉库的窗户都贴上避光的纸,因为这种粉屑是石屑,在灯光下根本看不出差别,但放在阳光下,只要把纸张翻动两下,就可以看见蓝色的微光。”
春日的阳光照见他苍白指尖,粗糙的篁竹纸上,打钩的字迹上确实有蓝色的微光一闪,叶九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众人都听住了,忘了插话。只见他眯着眼睛对着光道:“这一页是陈阿贵的吧,阿贵老实,怕虫,只在苗鼎上偷懒,不像吉祥,每次只查前三项就开始偷懒,至于明忠和长功,心思深,每次跳着偷懒,指望我看不出来。其余人都比较老实,一个都不跳。”
他念一个名字,那七个弄玉使里就跪下一个,最后吓得都跪下来了,道:“小千岁恕罪。”
叶九回过神来,看着萧邈。
“殿下要查弄玉库,奴婢自然全力配合,想必殿下府中这位‘林大人’,这几天也早就把弄玉库所有记录翻过一遍了,林大人学富五车,自然比我聪明多了,不会用这种笨办法。这些人中,谁有偷承露盘的动机和嫌疑,殿下心里像明镜似的,又何必在奴婢我面前立威呢?”
“你放肆!”赵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骂道:“你手下的弄玉库出了问题,弄丢了承露盘,谋害皇嗣,你还敢废话,还不老实认罪!”
“我手上丢了承露盘的分量是有罪,但谋害皇嗣的,应该是偷走承露盘的人吧?”叶九意有所指:“我只是守弄玉库的人,该判什么罪,自有圣上定论,殿下何必心急呢?”
“你!”赵王大怒,刚要说话,一边的林舜开口了。
“我是根据个人的笔迹习惯推算出来的,可能还不如你准确。”他谦虚道,但明眼人都听得出他话中意义十分笃定:“根据清单,如果是用失金法偷承露盘的话,那只有一个人有机会,就是去年夏天死去的赵明忠。”
“哦,这就叫死无对证。”叶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蔑地笑了。叫道:“阿贵,吉祥,出来,你们是明忠的前一班和后一班,让殿下审审你们吧。”
出来的是一胖一瘦两个内侍,都穿着弄玉使的服饰,面如死灰,显然是知道昨天的酷刑,瘦的那个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两人走到案前,都跪下了。
“殿下开恩,奴婢实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