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贡院,忽然开始起雾了。
今天是春闱的第八天晚上,也是最后一个夜晚,明天下午就考完了,丑时曹升和贡院巡守的同事王贵交了班,春闱巡查一般是三班倒,夜巡分为上下半夜,毕竟春闱大事,巡守容不得一丝懈怠,怕夜班下半夜犯困,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曹升虽然只是个巡守,但也算个小头目了,巡守是可以带两个小吏的,一个提灯,一个打更,他和王贵这些从礼部衙门调来的还不同,他是在贡院做事的,春闱当巡守,没有考试的时候也照看贡院,京城贡院闲时也有二十来个人照看,贡院主管胡大人是个悭吝的性格,虽然不至于贪污,但拨款照看不到的地方,他是绝不会管一管的。
贡院的屋顶是常坏的,因为树多且大,根深叶茂,树冠如同伞盖。其余的树还好,主殿那棵老槐树,秋冬两季常常落下枯枝来,砸坏屋顶瓦片,贡院修缮的钱年年都是不够用的,寻常修理都是他们这几个巡守自己动手。至于树根把庭院的地砖顶坏,以及西五西六号房那面墙常年渗水的问题,也够让人头疼了。
虽然春闱热闹,但春闱一散,贡院就没人管了。曹升心里怀了个心事,正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次春闱的主考官大人,据说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太傅陈溪山的族弟,叫做陈云驰,也上了年纪了,是个和蔼又谦逊的老先生。曹升当时也跟大家一起拜过,行过礼,老先生说话很文雅,说“春闱是国家大事,辛苦各位,这九天一定要为圣上把贡院照看好了,士子们辛苦三年,就为这九天,贡院的安宁,全靠我们了。”
老先生是第一次当主考官,不像之前几个叶大人,都只在中殿不出去,他还特地叫来众人,巡视了一下贡院,对于那棵巨大的龙爪槐很感兴趣,问黄主管:“都说京城水土不适合槐树,这棵龙爪槐怎么长得这样好?”
胡大人唯唯诺诺,答不上来,众人也不敢造次,曹升想起老叶相当年的议论,答道:“回陈大人,小人知道。是因为得了贡院的文气滋养,咱们民间也常说,文曲星伴龙而行,天下的士子都汇聚在贡院,历年状元都从这出,人杰地灵,所以龙爪槐也就长得特别好了。”
陈大人听了,果然喜笑颜开,对众人道:“还有这样的说法,可见世上正道,连衙门小吏都是知道的。”
跟着他的考官大人们听了也连连点头。曹升大出风头,陈大人还问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叫曹升。晚上同事都拿这事和他说笑,要他请客,连胡大人也说“到底曹升是走过江湖的人,见过世面,不像我,见了大人就话都不会说了”,虽然有点埋怨的意思,但到底也是夸奖。
他回去后和妻子说了这事,妻子也高兴,烫了酒来,曹升估计马上要开始春闱了,不敢多喝,只喝了两杯。妻子道:“既然这样,你不如找个机会,跟陈大人把贡院修缮的事说说,也省得你回家老是唉声叹气的。”
曹升想想,也确实是,三年一次才有这机会,又刚好投了陈大人的缘,实在是难得的机遇。陈大人又说龙爪槐好,龙爪槐就是长得太好了,才年年顶坏地砖,依曹升的意思,不如把中殿外的地砖掀开,让那些虬龙般的树根露出来,再围着龙爪槐砌一圈花坛,就跟城外寒香寺那棵大银杏树似的,又整洁又大气,看着也比现在好。
但掀地砖,砌花坛,都是要钱的,也要上司点头。胡大人是绝不会肯的,曹升想,不如大胆一会,直接跟陈云驰大人提,要是他答应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胡大人也只能照做,要是他不答应,也没什么损失,不过丢点面子罢了。
他和妻子一合计,确实可行,他妻子罗氏向来是个贤内助,家里外一把好手,就曹升一个月微薄的俸禄,才二两银子,她能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家里一儿一女,小女儿才刚断奶,孩子们身上衣服,吃的用的,都不比别人差,都是她纺纱织布,又会描花刺绣,又会给人梳头,替人绞脸,红白喜事都会照料,是他们住的小梨花巷出了名的能干媳妇,远近邻居,有什么事都来找她。
这样的事,她也会出主意。对曹升道:“刚好舅爷上次从晋地走生意回来,带了许多特产回来,你就拿一包枸杞茶去,送给陈大人,东西不值什么,不过是个心意,你求人办事,总不好空手说话,拿个东西,也还提起个话头。”
曹升不肯,道:“什么枸杞茶?陈大人那样的身份,家里什么没有,会要我一包枸杞茶?”
罗氏气得笑道:“说你脑筋不活动,你还不信。你想,陈大人是晋地的人,京城都是喝江南茶,先不论他家里有没有,看见这些枸杞茶,心里先跟你亲近三分。再者你拿着去,也好提起话头,就说舅爷从晋地带了这么些枸杞茶来,咱们不懂,不会喝,请教陈大人,他是不是就接话了,你再察言观色,找机会提出你那棵破树的事,是不是把握就大了。你信我,带一包过去,横竖坏不了事。他要不喜欢你就算了,他要喜欢,你就送给他,说家里还有,陈大人什么身份,别说搭上他,就是他身边的人愿意抬举你,一句话的事,就有比这破贡院巡守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