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兴阳:慧无和尚,冬景,冯姨,张墨老先生……
他们向自己走来,表情鲜活,舟舟每看见一个人,与他们相关的记忆喷涌而出,她仿佛再次经历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有人表情凶恶,舟舟被他们嘲讽追杀,有人面容和善,舟舟与他们说笑,舟舟与人群相向而行,翻过青山,经过寺庙,路过老先生的宅邸,最后到达一处碎石浅滩——这是她被老先生捡来的地方。
风吹过,河面波澜起伏,这是梦中水声的源头。
舟舟蹲下身,两掌并拢捞起一捧,然后指缝张开,泻下一汪清澈冰凉。道道涟漪荡开,她低头望向水中倒影,自己身上的衣裳变回失忆初期的简单粗布,她素面朝天,身上并无半点修饰。舟舟回头,刚才那些人已经消失不见,水里是另一个她,她们互相对望。
冥冥之中,舟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毫不犹豫跳入水中,扑通一声后,她溺水了,鼻腔酸疼剧烈,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水底是黑色的,她看不清,但能感觉到石面生苔,碎石缝隙中,纤长的水草张牙舞爪扭动身躯,舟舟差一点被水草缠住脚,她会水,为了活命不断往上游,不知游了多久,水将她口鼻堵住,她马上就要溺死!
洛听风知道舟舟睡着了,走到床边,掀开薄被给她透气。舟舟露出半张脸,她眉头紧蹙,呼吸滞涩,额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在她睡着之前,拽被的手其实已经松了,她给自己留了道缝隙喘息。洛听风皱了皱眉,又将被子往下扯了些,将全脸露出。
他在床边守了一阵,好在舟舟刚才那种状态只持续了一瞬,她重新恢复平静。
……
水面有黑影经过,舟舟拼尽全力爬上一条小船,她手脚无力,被河水呛到猛咳,一阵眩晕过后,再睁眼,她趴在潮湿的甲板上,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干了,还是那身粗布。
舟舟踉踉跄跄扶稳船壁起身。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独自撑船,她没这个力气,此时是夜,舱内燃了烛火,桌上有碗,舟舟靠近,里面盛着鱼糜粥,稀糊的膏体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腥气,舟舟退后两步,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呕出来。
床边,两个丰腴结实的妇人正在闲谈,只说这两天的水流稍缓,没谈其他事,撑船的人在外头,几人轮流划船,昼夜不停。
舟舟记住了她们的长相,走向船尾,对面是漆黑的岸,唯有一点浮空灯火明亮,像悬挂夜中微弱将灭的星。舟舟竭尽所能地去看提灯之人,那人身形瘦弱,披着斗篷,火光映亮了那人下巴,苍白尖细。
一阵低喃被风吹散,舟舟没听清。
船渐行渐远,那人转身离去,舟舟远眺,黑暗尽头,比起那点微不足道的光亮,后方高楼林立,一片灯火辉煌。
背后传来脚步声,舟舟心底惊起一阵寒意,妇人粗糙的手搭在她肩膀上,舟舟僵硬地回头,妇人挤出笑容,手里端着的正是桌上那碗鱼糜粥。
那人将碗逼近她嘴边,似要灌她,舟舟惊恐不已,甩手将碗打翻在地:“滚开!”
软烂咸粥泼洒得到处都是,陶片与她的梦境一并碎裂。舟舟醒了。
舟舟大口地喘着气,她睡出一身冷汗,一时间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她眼睛酸涩,用力眨了几下,这才彻底从梦境脱离。她手臂支撑着起身,环顾四周,她记得自己霸占了洛听风的床,他此时不在,屋里只她一个。
她睡着的这段时间,外面大概下过一阵雨,她嗅到一股潮气,溺水的感觉仍在,她咳了两声。
舟舟摸了摸自己额头,不烫,有些凉。
她做过许多关于过去的梦,有些醒来就忘,有些印象模糊,但刚才那场梦不一样,太清晰了,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场景真实发生过。
她嘴不出意料些肿,之前那股羞怯劲儿已经过去,舟舟回到自己屋内,案上摊着笔墨纸砚,她伏在案前,趁着脑海中记忆还未消散,她要将梦中见到人物画下来。先画给她端粥的面容阴森的妇人,再画其他几个,舟舟描绘的速度极快,最后才画岸上提灯穿斗篷的女子,她没看见那人的脸。舟舟放下笔,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画技超凡。
舟舟闭目思索,将已知的东西一一回想。
她曾经梦见一个相貌不明的男子,方才又梦到提灯女子,二者都与她有关联,显然后者与她出走关系最大,不出意外,就是她把自己送出去的。
为什么?那人应该很年轻,总不能是为了抢男人吧?
类似“她心悦他他不理她反而倾慕于她”这种俗套的情节,第一个“她”妒火中烧将舟舟送走。
舟舟“咦”了一声,不对,按照之前所想,分明自己才是被厌弃的那个。
“那应该是我把她送走才对。”舟舟自言自语,“反过来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