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里,一点点地往下沉。
闭眼的刹那,她看见很多人的头颅在她的面前滚动。
厉公的,庶弟庶妹的,仆从们的,跟在她身边最久的那个奴仆的,虞何的,医官的,还有……季公的。
他们一会儿是滚动的头颅,一会儿又变成甘美的蜜桃,不断地在攸宁的面前交替出现。
她撑着膝从浴池中站起,膝上淤青层叠,仿佛永远没有消肿的一日。
攸宁从来没有告诉过郑王,即便是她活得最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样长久地跪过。
*
十月底的时候,攸宁才算是真正除服。
虞夫人病逝整整一年了。
攸宁不知道这该算幸还是不幸,若是虞夫人现在还活着,虞家或许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又或者虞夫人也会像她一样……
虞夫人的命不好,至少在活着的时候是这样。
她是季公原本的未婚妻,在多年前就已经定下,可后来季公在婚期将至时悔婚,让她的脸面扫地。
很多人说是因为季公风流,虞夫人生得不美。
她的确不是个美丽的女子,她的个子很高,长相肃穆,颧骨也有些过高,闲言时也带着些命令的意味,不是那种会令男子喜爱的类型。
虞夫人没有纠缠,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后来丈夫病死,季公又娶了她。
他们婚姻不睦,而且生下晏宁后,她的身体就不太好了。
虞夫人住在外面,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她不喜欢小孩子,无论是攸宁还是晏宁。
但攸宁很思念她。
“王上,我的孝期快要结束了。”攸宁摆弄着袖角的纹绣,声音低弱地说道。
攸宁是想要好好服丧的,可季公总带着她给男子赏看,郑王更是将那道最后的底线给突破了,她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后来转念一想,如果是虞夫人的话,应当会原谅她的。
郑王抬起头,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想如何?”
他是不肯给她好颜色的,声音也有些微沉:“立后之前,孤不允庶子降世。”
攸宁原本想趁着这两日军务整顿顺利,寻个法子请郑王允她祭拜虞夫人,可他这话却直直地将一盆冷水浇到了她的头上。
郑王这几日太宽和,她都快要忘记,她只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奴隶。
还是那种极为卑贱的、以容色取人欢心的女奴。
见不得光的。
攸宁呆愣愣的,脸上甚至没能换上伪饰的笑容。
她生了一张美丽的、灾祸般的脸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永远都能蛊惑人心。
可此刻她的神情极是茫然,就像是陷入了牛角尖里一般。
连日攸宁都有些古怪。
郑王不喜欢她这样分心,后来是仲媪提醒,他才想起攸宁或许是有了别的心思。
太异想天开了。
她才及笄多久?
纵然是渴望攀附,也应当是有限度的。
入夜的时候,攸宁仍攥着那朵素白色的绢花,她睡在床榻的里侧,背对着他,像是睡了过去。
她骨子里是个骄纵的女郎,但反抗他的手段实在低劣幼稚。
郑王微微蹙眉,掰开攸宁的手指才发觉她真的睡着了,绢花垂落在榻上时,她泛着薄红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娘亲……”她梦呓着唤道。
郑王神情微动。
仲媪说得不对。攸宁或许是想母亲了。
那个曾是他未婚妻的女人,似乎也是死在十月末,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可攸宁还记得。
哪怕他灭了攸宁的满门,也不能改变她流淌着季公和那个女人血脉的事实。
她是他们的女儿,体内流淌着最肮脏下贱的血。
她甚至还在想念他们。
有一种杀夺与破坏的冲动在叫嚣着,郑王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攥紧了攸宁的颈骨。
她眼神惶恐,像是受惊的小兽。
“王上,王上……”她哭着唤他,声音细弱而柔媚。
像是想要唤起他的人性。
却更多地唤起了她并不想要见到的情绪。
膝被分开的时候,攸宁的目光仍是茫然的,她真的不知道郑王又在发什么疯,她疼得厉害,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像是断了线的珠串。
曾经被剑刃划开的大腿里侧又开始作痛,旧疤痕仿佛破裂了,有血在流出。
*
但最终攸宁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虞夫人忌日那天,郑王带着她出去,当马车停在季公先祖的墓地时,攸宁被前所未有的惊喜所笼罩着。
郑王坐在车驾内,神情冷淡,隐约带着戾气:“最多一刻钟。”
攸宁紧张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