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的思绪乱作一团,她哭着说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不早点喜欢我?我最近每天都很难受……”
她委屈地想要抓破郑王的手,可她根本没有指甲。
郑王会像对待狸奴一样,用锉刀磨平她的指甲,让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想到这里,攸宁更加生气了。
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沿,迫切地想要解脱和释放,可郑王却迟迟不肯碰她。
他的面容苍白失血,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存在。
攸宁顺着他的目光仰起头,看见了那倚靠在门边的瘦高男人。
他仍然穿着玄色的礼服,像是刚刚才从宴席上离开。
男人的面容俊美,带着些古典的意蕴,眉眼如若画师工笔勾勒,可眉峰又是极有力道的,鼻梁挺直,薄唇紧抿,透着些漫不经心的冷情,削减了眉眼的柔丽。
是郑王回来了。
那她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攸宁霎时就从纷乱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她满身都是冷汗,掌心与指骨更是如若浸在寒渊里。
她颤抖着松开闵奴的衣袖,连敞开的领口都未来得及遮掩,便跌跌撞撞地下榻跪到了郑王的跟前。
殿内处处都放着柔软的地毯,可门边是没有任何铺垫的。
跪下的那一瞬,攸宁的膝便觉察到了刺骨的冰冷与痛楚。
但她没有任何犹疑,将头颅深深地低了下来。
攸宁的声音沙哑,她急切地说道:“王上,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解释的话语已经到了攸宁的唇边,但郑王却并没有聆听的意思。
他抬起下颌,向闵奴轻声说道:“先退下。”
闵奴能在季公的面前为攸宁挡下沉重的酒器,却并不能在郑王的面前停驻半分。
因为哪怕是片刻的犹疑,都会成为杀死她的致命利器。
郑王的声音低柔,攸宁剧烈跳动的心房却陷进了更深的绝望里。
她倒宁愿他动怒。
郑王没有情绪的时候,远比他带有鲜明怒意时要可怖百倍。
殿外乐声如旧,殿内徒留死寂。
攸宁跪在郑王的身前,克制不住地战栗。
他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她,如若寒霜凝结而成的冷刀,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就像是在看器皿。
过上元是独属于郑国的传统,这是新年后的第一个节日,也是郑人最看重的一个节日,因上元意味着家庭和睦、团圆美满。
白日的大宴过后,是晚间宗室的家宴。
因十余年前的那场杀戮,郑国宗室的数目比魏国要少许多,兄弟叔伯之间也维持着客气的疏离。
血缘的薄凉在宗室里是那般的明显,倒是夫妻之间和合,颇有几分温情。
郑王孤身立于高台之上,远眺着长青宫的方向,下意识地找寻那缕微弱的光芒。
耳边尽是丝竹管乐,乐伎的歌声与贵族的欢畅声交织在一起,热闹而纷杂。
他蓦地想知道,这时候攸宁睡了没有。
离开永碧宫后郑王也没弄清楚,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在众人惊骇错愕的视线里离席。
在归来的路上,郑王仍在不断地给自己找着借口。
攸宁独自在宫中,若是起了瘾兴许又要用冷水沐浴,他不能令她如此。
再者明日就要离开应都,他也应该陪陪她。
不然她闷得久了又要使小性子,难哄得很。
还有,过段时日要去洛邑,他应当再多提点攸宁几句,好叫她早做准备。
这所有的缘由都是那般的冠冕堂皇。
可它们指向同一个归处——他想念攸宁了。
在这个万家灯火的节日里,郑王还是想有她在身边。
他甘愿为她放下横亘在心底数十年的仇恨,甚至甘愿为她谋划新的身份,好使她能够堂堂正正地在他身边。
本来就是旧人的事,何必让攸宁这个懵懂的女郎背负仇怨?
想清楚这一切的瞬间,郑王是那般的通达。
他甚至想好了,等从魏国回来便带攸宁去洛邑,让她即刻就以王姬的身份出嫁,做长青宫正正经经的主人。
她那般在乎身份仪礼,又一意渴望攀附,应当会很高兴。
但攸宁回报给他的是什么?
郑王的眼底晦暗,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凝着深渊似的冷意。
宫内暖如深春,攸宁却只觉得心底冰寒。
她强撑着看向郑王,膝行向前哀哀地握住他的手,将半边脸都贴入他的掌心,学着季公姬妾的模样,做出最下贱卑微的乞怜姿态。
“王上,我……我方才是突然起了瘾,”攸宁颤声说道,“意外将那奴仆当做了您,并没有任何逾矩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