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营帐已是人头攒动,原来是金吾卫在江离山深处发现了老虎,兴奋地跑回来禀报。这些年来,为了讨帝君欢心,西京围场中放养着无数的鹿、麝、狼、狐狸、獐狍,可独独没有虎豹。无他,只因阿谀奉承的人也不敢太冒险,万一伤了圣驾,可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皇帝多年来狩猎这些小动物也有些腻了,此刻听得竟有老虎在江离山出现,十分兴奋,道:“来来来,诸卿家,咱们兵分几路,务必要擒获这头猛虎。”
司猎监调来几幅江离山的地图,皇帝亲自拟定了数条路线,命令各军分头搜山,一旦发现老虎,便将它往金鞭崖下驱赶。皇帝则率领中军守在金鞭崖下,在那里完成最后一击。
燕国北院大王此番南来,除了商议两国联姻之事,还奉萧太后之命探查端国局势。多路兵马围猎猛虎,足以窥一斑而知全豹,探知端国的军事实力。故一听说皇帝在点兵,他便带着随从赶来,嚷着要参加围猎,皇帝不便拒绝,只得允了。
顾宣与凉国作战多年,名震天下,是萧太后密令中需了解的首要人物。那夜顾宣百般拒绝比试马球,北院大王以为他已被京都的奢靡生活消弥了雄心壮志,未免存了几分轻视之心。可当夜变故迭出,顾宣一招骇人听闻的“开膛破肚”,令北院大王看得瞠目结舌,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这刻见顾宣领命往最东边围猎,他忙抢着领了与其相邻的一条路线。
从御帐出来,北院大王粗豪地拍了拍顾宣的肩膀,笑道:“纪阳侯,你是横山最强悍的狼王,本王这群弟兄则是辽北草原上最矫健的雄鹰。咱们今日好好比一比,看是狼群厉害,还是雄鹰更威武!”
顾宣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点了三十名麒风营的精锐,牵了猞猁,带齐弓箭,径自离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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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臻听得顾宣在外点将,若是平日早就踊跃请命,可这一刻,他却无论如何也提不动脚步。正踯蹰时,衣袖被人轻轻地拉了拉,侧头看去,顾十三不知何时已进了帐篷,盘坐在锦毡上,静静地看着他。
顾云臻忙道:“十三叔,您要拿什么?我帮你。”
顾十三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想是牵动了脸上伤口,眉间涌上痛楚之色。顾云臻愧疚之意大作,在他身侧坐下,低声道:“十三叔,我对不住您……”
顾十三摇了摇头,取过笔墨。他的字俊秀飘逸,顾云臻随着羊毫笔的移动慢慢念了出来。
——顾云臻□□不遂,且素有恶行,物议沸腾,难当重任,着即削爵为民。纪阳侯教侄无方,罚于府中禁闭思过。
顾云臻惊愕之下,生生呛得咳了几声,他握着杯子,瞠目结舌地看着顾十三。
顾十三眸中涌上一丝笑意,又运笔如飞,帐中只闻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唦唦”声。
——横山蕃部作乱,火烧榷场,着顾九入京,圣前答辩。
——军中不能一时无帅,着永兴军张思之暂摄西路军主帅一职。
顾云臻手中杯子“咚”地一声掉在地毡上,水星溅湿了顾十三的衣袍。顾云臻手忙脚乱地去擦拭,心中却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忽地抬起头来,问道:“那一夜,如果我答应娶毕姑娘呢?”
顾十三赞许地点了点头,蘸了墨,飞速地写下数行字。
——顾云臻有勇有谋,护驾有功,堪当重任,其本为顾氏嫡长,着即刻承袭爵位,统领西路军。
——念顾云臻无统兵经验,着毕长荣为西路军副帅,翁婿齐心,共守边疆。
顾云臻恍然大悟,他唇干舌燥地咽下一口唾沫,满面羞惭之色,喃喃道:“原来如此……”他冷不丁抬起手,重重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顾十三静静地伸过手来,拉住了他的手腕。
顾云臻迎向他的目光,那是他甚少在顾宣面上看到的怜爱与温和。他幼年失怙,父辈仅余顾宣一人,可顾宣自从五年前回到京都,对他管教得十分严厉。在他心中,小叔叔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一肩担起顾家重任,他敬他畏他,言出必遵,然而深夜梦回之际,他也曾渴望小叔叔能像七叔教他家胖小子那样,手把手地教他习文练武、行兵布阵。
被这样一双温和的眼眸看着,顾云臻只觉喉间火辣辣地,险些哭了出来。怕被人看见,他强忍着眼泪,哽咽道:“十三叔!”
顾十三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顾云臻这一刻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忽想起其华送的止血生肌粉,忙从怀中掏出小瓷瓶,递到顾十三手上,道:“十三叔,这是我……我一位朋友送的止血生肌粉,去腐生肌有奇效,您收着……”
顾十三看着他忸怩的神态,想起他曾当众承认有心上人,不由打趣写了一句。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顾云臻满面通红,却也没有否认。顾十三不忍拂他一番好意,递给亲随贺陵,贺陵便挑了些药粉出来,也没有细察,直接解开纱布,敷在了顾十三的伤口上。
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