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却还有一事萦绕在心中，问了出来：“十三叔，那阿全叔他们……”
顾十三眼神微动，犹豫片刻，慢慢在纸上落笔。
——相信侯爷。
顾云臻盯着这八个字看了许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顾十三眉间隐露疲倦之色，他起身告辞，走到帐门口，忽然又回转来，疑惑道：“十三叔，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管是将我们叔侄问罪软禁，抑或将我当成傀儡扶上位，都不需要谋害您。可前夜，那名金吾卫分明是故意的，若被他击中，只怕……”
顾十三这两日正为了这件事而百思不得其解，闻言默默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此时营地中大部分将士已赶往江离山去捉老虎，顾云臻无所事事，便带着顾十八信步往河边走去。顾十八看着河水自脚下奔腾流过，叹了口气，问道：“公子，我是不是很没用？”
顾云臻摇头道：“是我没用。”
“不，是我没用，我是个废物，还连累公子被别人看不起。”
“是我没用，我不配穿这身衣服。”
两人正一来一递地自责与反省，忽听脚步声响，一群少女环佩叮当地往河边走来。顾云臻看到这些勋贵娘子便觉头大，拉着顾十八躲到了芦苇丛后。
那群少女走到河边，三五结伴地临波照影，或是相携去摘野花，只余一名绿衣少女孤伶伶地站在滩涂上，望着天边的大雁出神。
正在摘野花的一名红衣少女往这绿衣少女身上瞥了一眼，装模作样地“唉呀”了一声，道：“毕家妹妹，你千万要想开些，虽然没能如愿嫁给顾小侯爷，可也不用投河自尽吧？”
少女们便都掩着嘴吃吃地笑。笑声中，那绿衣少女转过身来，顾云臻这才看清楚这位毕娘子的模样。她容貌称得上秀丽，只是眉宇稀疏，这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清冷孤傲。
她面色苍白盯着众人，冷冷道：“尔等且莫张狂，过得几日，你们必要称我一声‘纪阳侯夫人’！”
说罢，她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高昂着头离去。
待所有人都散了，顾云臻仍旧蹲在芦苇丛中发呆，顾十八被蚊虫叮得满头包，忍不住推了推他：“公子！”
顾云臻忽然扯住他的手，问道：“十八叔，那毕三娘刚才说什么？”
“她说再过几日，大家就要叫她一声‘纪阳侯夫人’，这可不是花痴了吗？”顾十八挠了挠头。
顾云臻喃喃道：“毕长荣为什么要伤害十三叔？毕三娘为什么这么笃定可以嫁给我？偏小叔叔如今跟着陛下打老虎去了……老虎、老虎！”
他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冲到帐篷中。顾十三正想得头疼欲裂，听完顾云臻的转述，他面上血色褪尽，顾不得会扯裂伤口，急得叫出声来。
“快！叫上所有的人！他们现在就要对侯爷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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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雾了。
若说京都的雾是氤氲迷离、沾衣欲湿，扑面还带着几分杏花香，这江离山的雾则如同一团团连绵不绝的白色云朵，翻滚卷涌、铺天盖地。天地万物皆被笼罩在这浓雾之中，若非有司猎监发下的那份地图，众人险些就迷了路。
顾宣翻身下马，到溪边掬了一捧水喝下，只觉甘甜直沁心肺。疾驰中吹了一会风，再喝上这么一口溪水，心中那丝郁怒慢慢平息下去。
他们这一行人走的是最东边，遇林则入，放出猞猁，并未见到老虎踪迹。顾宣看了看地图，再往前走就是一处沟涧，不由说道：“大伙儿打起点精神，小心别蹶了马。”
沿着山路再走了一段，前方古木森森、溪石嶙峋，水流从高高的山顶落下来，溅起漫天银雪，下到沟涧底部，回漩湍急、激石有声。
沟涧上方是一座木桥，这桥应是太宗年间初建西京围场时就搭建好了的，四根铁索虽经常涂抹桐油，仍露出了斑斑锈迹。此时雾更大了，众人只看得清铁索桥这端两三丈处，再远些就是一团白雾，朦朦胧胧。
众人皆甩镫下马，准备牵着座骑过桥。可不知是不是被这浓雾给吓住了，顾宣的赤骝马怎么也不肯往前走，烦躁不安地刨着地面，而蹲在曹翙身后的那只猞猁，也开始频繁地低低吼叫。
顾宣抬头看去，只见上方山崖耸立，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他本能地停住脚步，脑子里冰崩玉碎地一闪，忽然全身寒毛直竖。
来不及再行思考，他抬手伸出两指向身后挥了两下。
顾七的瞳孔急剧收缩，全身肌肉开始绷紧，左手则快速地打出了一个暗号。
这是麒风营独有的暗号，众人皆是训练有素，虽然心中震惊，却都不动声色，飞快地散开。其中一人暗中踢了踢自己的座骑，马群便一阵躁动。
这是他们无数次在战场上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默契，装作安抚受惊的马儿，迅速地变换了队形，前后各十余匹马，人则三五一群，并肩抵背，如同蓄满了力量的猎豹，等待着溅血博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