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半月之期,其华每日都会带着乌豆去杏林相候。可十余日过去,林中的野草已长到齐膝深,仍不见顾云臻的身影。
这日盐已用尽,其华便往山脚的墟集上去。她买齐东西,正待进一处茶寮喝茶歇息,忽见里头出来一队官兵。这些人面带不豫地匆匆上马,只听一人抱怨道:“他娘的,好好的行狩出了这等事,害得老子不得安宁。”另一人道:“纪阳侯被突厥人刺成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活。朝中正是多事之秋,调你去河北,算不错的了,你就少抱怨几句吧。”
其华心中剧震,忙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那些官兵已上了马,旋风似地去远了。
其华回到小木屋,又如何坐得下来,思前想后,上山采了几捆寄风草,赶在城门落钥之前入了京都。她一路问到纪阳侯府,只见大门紧闭,连那上面高悬着的牌匾都透着股肃杀冷清的味道。
她扣响铜环,过了许久才有仆人将门打开一条小缝,满面警惕之色,问道:“你是何人?”
其华知道这般上门十分唐突,可终究不放心,只得道:“我姓沈,来自青霞山。顾定昭顾公子一个月前给了我些银钱,让我帮他采摘寄风草,现在草药已经采到了,特地送过来,麻烦通报一声。”
这仆人见她说得清楚,又低头看了看竹篓里的草药,面色便缓和了些,点头道:“你且等着。”
他进去后,许久不曾出来。此时已经入夜,侯府门外悬着的两盏气死风灯在风中不停晃动,其华忐忑不安地站在石狮子旁,看着黑暗将空荡荡的街面逐渐吞没,忽觉得有些异样,仿佛在这片死寂的黑沉沉之中,有许多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她正想走下石阶察看,大门忽被“吱呀”拉开,那仆人出来道:“沈姑娘,请随小的来。”
其华跟着他进了顾府,一路走来,雕梁粉壁、楼台峥嵘,她却没有心思细看,满心想问这仆人顾定昭究竟伤得如何,却又不便开口。走了许久,到了一处院落,仆人将她引入花厅,道:“姑娘请稍候。”说着便退去了。
屋子里陈设并不如何富丽堂皇,但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却十分古朴。其华见上面落着“顾定昭”的印章,不禁走近细看。她看得入神,加上夜风将屋外的芭蕉叶子吹得“哗哗”作响,便没听到院门开启的声音。直到脚步声响起,她才微微一惊,回过头,只见一名紫衣青年站在门口,问道:“沈——姑娘?”
他看上去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颀长,容貌清俊,一袭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旧紫袍,虽闲闲地站在门口,却有一股迫人的气度。其华自幼没受过女诫之类的训育,见到陌生男子向来不拘泥作态,然而此刻与这紫衣青年目光相触,便觉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心中有些不自在,遂借着点头致意避开他锐利的眼神,问道:“顾公子呢?”
紫袍青年踏进门槛,道:“你找哪位顾公子?”
“我找顾定昭,纪阳侯顾定昭。”
“哦——”紫袍青年打量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给了我些银钱,让我帮他采摘寄风草。我现在采到了,特地来送给他。”
紫袍青年静默片刻,看了看地上的竹篓子,点头道:“有劳姑娘了,我会转交给他的。”
其华忙将竹篓抱起来,道:“我得亲自交给他。”
“他现在不见外人。”
“不行,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一定要亲自将药草交给他。”
那紫袍青年轻轻叹了口气:“不瞒姑娘,定昭陪圣上行猎时受了点伤,现在还不能见外人。”
其华踏前两步,急问道:“他伤得怎样?快带我去见他!”
紫袍青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有夫人的允许,你是见不到定昭的。男女大防,在下不便久呆,不过,我可以请一位姑娘出来,让她告诉你定昭伤势如何。”
其华只得点头:“劳烦您了。”
紫袍青年去后,又等了许久,一名纤细袅娜的青衣女子走进院子,人还在廊下便娇笑道:“原来是沈姑娘来了。”其华尚怔愣间,青衣女子已走进来,握了她的手道,“是其华吧?定昭时时念着你,可好,你总算来了。”
其华听到“定昭时时念着你”,不由颊生红晕,道:“顾公子他……”
“定昭随圣上狩猎,被突厥刺客刺伤,这两日正在服用陈太医开的药。陈太医叮嘱他不能见风,所以不能见任何人。听说你来了,他急得什么似的,偏又不能出来,只得让我来和你说说话。我叫初夏,是定昭的表姐,你就叫我初夏姐吧。”说罢,她拉着其华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啧啧叹道,“他口口声声只说其华好,我一直想着是位什么样的姑娘,才叫他如此挂念。今儿一看,可算是明白了。”
其华听得他没有大碍,长长地松了口气,再听他在家人面前如此夸赞自己,心中也觉满足。这初夏人长得亲切,说起话来如珍珠落玉盘一般,十分动听。其华既感动又觉亲切,便唤道:“初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