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石室,三面墙壁均由麻石勾浆砌成。除了东面墙上半尺宽的小窗能透进一丝新鲜空气,整个石室中弥漫着潮湿霉烂的臭味。
顾云臻蹲在墙角,呆呆地望着那个小窗。
关进来已经有五天了,大理寺丞每天例行提他去问案。他别无办法,只能按照顾宣所嘱咐的,坚称自己当时喝醉了,走到屋外呕吐,秦如海送上来的是手帕,万万没有收到什么银票。可他说得唇干舌燥,大理寺丞也只是微笑着请他在案卷后按下手印,始终没有放他回家。
每说一次,他心中的痛悔和羞惭便深一分。
天牢外应是下起了小雨,滴嗒……滴嗒……
这枯燥单调的滴嗒声折磨着顾云臻的听觉,令他越来越焦燥,终于懊丧地大叫一声,将额头狠狠撞向石壁。
石室内郁热的空气因为这叫声而起了小小的波动,同牢之人放下手中的笔,向顾云臻走来。这是一位花甲上下的清瘦老者,想是在牢房中关了很久,脸色苍白、两鬓微霜,相貌普通至极,普通得让顾云臻被关进来后只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没有留意过他。
他在顾云臻面前蹲下来,用平静的语调道:“换个地方。”
顾云臻心中正是痛悔至极,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仍旧用额头“嘭嘭”地撞着石壁。老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仍然十分平静:“劳驾,换个地方。”
顾云臻呆呆地抬起脸,鲜血自他额头缓缓流下,衬着他猩红的双眸,在这昏暗的石室中,乍一看,颇有几分狰狞之意。
老者却仍然很平静地看着他,指着墙壁说道:“这是当年杨克宽杨大人自剖丹心的地方,你若自问比不上他,请换个地方,不要玷污了这块石头。”
顾云臻听到“杨克宽”三字,眸光一抖,顺着老者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块麻石上除了自己方才撞出的血迹,隐约覆盖着一层赭红色,因为年代久远,若非细看,还真是难以分辨。他对惠宗年间这位“丹心照千古”的谏臣心存敬意,便挪动发麻的双腿,往左移了数尺。老者却又指着他面前的石壁,道:“这是英宗年间严辅成撞墙自尽的地方,你自问有他那般大奸大恶,也请便。”
顾云臻一阵恶心,连忙再往左挪动数尺。老者却又道:“女帝年间,袁宗晖在这间牢房里自缢身死,未曾断气,放下来后,他又用碎碗割脉,血流满地,最后就靠在这里断的气。”
顾云臻听说名冠本朝的第一男宠就是死在这处,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再往旁边移挪就是墙角了。他尚在愣怔,老者挪开靠近墙角的枯草,道:“这处最适合你,动静小些,别打扰老夫。”说罢拂了拂衣襟,坐回原处,在油灯下提笔疾书,没有再看上顾云臻一眼。
顾云臻看向老者所指之处,只见那里所用的石头与别处的麻石有所不同,为寻常的青石,且是小小的不规则一块,想是当初砌石室时,大块的麻石用完了,就用了这块普通青石补缺。
顾云臻呆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这老者是在讥讽自己,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站起来正要开口,却听“擦擦”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来者是这座天牢的狱官,他举着油灯在狱道中不急不缓地走着,腰侧大串的铜匙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叮当的清脆声音。经过一间又一间的牢房,他的脸始终像石头般冰冷,但在看到那老者时,笑得像绽开了一朵花。
“宋先生,昨晚睡得可好?”
他打开铜锁钻进来,将手中的竹篮放在地上,掀开盖着的粗布,端出一壶酒、一碟羊肉、一碟咸豆角。
老者放下笔,微笑道:“还行,就是这小子睡觉的时候有点磨牙。”
狱官瞪了顾云臻一眼,又转头陪笑道:“实在是其他的牢房都满了,不然也不会塞人进来,扰了先生的清静。”说着替那宋先生倒了杯酒。
宋先生喝了口酒,又尝了一筷羊肉,叹道:“看来这回又是一件大案子。”
“正是。”狱官又替他斟满了酒,轻声道,“比当年您那案子牵连进来的人还要多。”
宋先生叹了口气,没有再问,微笑道:“国俊呢?怎么不来看老夫?”
狱官等的正是这句话,当下躬腰道:“正要请先生指点。”他愁形于色,“国俊虽蒙先生教诲,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又得郡王恩顾,脱离贱籍,中得举人,但当前的形势,不管是找柳相还是郑相的人,没有三千贯,明年的春闱只怕……”
宋先生微微一笑,轻声吐出两字:“不考。”
“不考?”狱官惊讶地望着他,旋即激动地摇头,“我易家世代牢役,就指着国俊能殿试题名,光宗耀祖,后代永脱贱籍,岂能不考?”
宋先生哂笑一声:“我且问你,你在这天牢二十多年,有多少人被关进来,又有多少人被抬出去,数过吗?”
“哪里数得清楚?”
“那我再问你,有资格关进这天牢的人,至少都是朝廷六品以上大员。国俊的出身资历能和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