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山呼般的万岁声散去后,皇帝才调整好了情绪。他清了清嗓子,看着丹墀下的众臣,怀着一丝暗搓搓的得意,缓缓道:“大理寺在此次审案过程中清理过往案卷,于‘鲁王观星’一案中发现若干疑点,重审证人,查明前参知政事宋怀素实是冤屈。从即日起,宋怀素无罪开释。”
饶是过去了十余年,乍听到“宋怀素”这个名字,众臣仍大为悸动。柳郑二人愕然相顾,柳玮嘴唇翕动,正欲出言反对,可视线掠过大理寺卿手中的案卷,只得又咽了回去。苏理廷则迅速低下头,掩饰眸中一闪而过的犀利之色。
皇帝欣赏着众人惊愕慌乱的神情,续道:“宋怀素学识渊博,乃干练任事之臣。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命其为翰林学士、太学主讲、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这便是直接宣宋怀素入内阁为相了。
殿中顿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御史中丞连敲几回铜罄,都不能阻止众人的情绪。
如同冰下的潜流冲破了关闸,皇帝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永安朝的政局便发生了急遽的变化。所有人均在心中暗自揣测,宋怀素的东山再起将给朝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宣——宋怀素,顾云臻等觐见!”
“宣——”
内侍们一关关地传递着旨意,殿中之人各怀心思,引颈相望,等待着那个十四年未见天日的面容重现世间。
一个着淡紫色官服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他缓步行来,穿过白玉石广场,脚步从容地登上石阶。他虽然苍老了许多,但眼神仍如十多年前般炯炯有神。他的目光自众人身上掠过,平静无波,只在看到某个同样平静的面容时,两人微不可察地会心一笑。
此时晨雾未散,天仍阴霾,含元殿的琉璃飞檐在铁灰色的天幕衬托下,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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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宋怀素,参见吾皇陛下,圣躬万安!”
“宋卿平身吧。”皇帝和颜悦色地看着宋怀素,仿佛隔绝在二人中间的十几年光阴根本不曾存在过,也仿佛全然忘却了,当年正是自己忌惮面前这人的才华和威望,而任由柳郑二人罗织罪名、构陷同僚。
“怀素啊,多年未见,你这身子骨看上去比朕还要硬朗一些。”
“臣今日重见圣颜,实乃皇恩浩荡。幸见陛下龙体安康,尤胜往昔,此乃我大端之福,万民之福!”
君臣对答完毕,众臣便轮番上来向宋怀素见礼,柳玮和郑昶更是把着宋怀素的双臂爽朗大笑。
就在这一片热闹之中,从天牢中放出来的官员们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大殿。他们如同被大雨打湿了的鹌鹑,缩着肩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出狱后的欢畅和欣愉。
郑昶谈笑间看得清楚,心中一惊,向秦如海投来征询的目光。秦如海却如丧考妣,额头上的汗珠大粒大粒往外迸。郑昶心头掠过一丝阴影,想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殿中嘈杂声慢慢地静了下去,皇帝也觉察到了异样。他想了片刻才明白是何缘故,眉头微皱,问道:“小纪阳侯呢?”
传旨内侍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皇帝沉下脸道:“怎么?谁给他上了刑吗?”
传旨内侍吓得跪倒在地:“回陛下,小、小纪阳侯并无受刑,奴才们传了旨,可、可是……”他说得磕磕绊绊,今日之事,实是他传旨十余年来从未遇到过的,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样措辞。
满殿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顾宣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传旨内侍磕磕巴巴地说了下去:“小、小纪阳侯说,圣恩浩荡,令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先……先前他因年少无知,畏罪惧法,有所欺瞒。韩晏所述,他收受秦如海贿赂、从而让秦如海钻了空子、偷匿账册一事,并无虚假。如今他知道错了,还请陛下发回三司重审,以正朝……朝纲……”
随着他的话语,顾宣清俊的面容上露出震惊和凝重之色,修长的手指也捏紧了朝笏。殿中则死一般的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仿佛也能听见。所有人都张大了嘴,脑中一片茫然。
过了许久,他们才明白过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嗡——”惊讶声、责骂声、愤怒声冲破了殿顶。御史中丞则呆呆地站在一旁,忘了敲响维持朝堂风纪的铜罄。
皇帝正接过内侍端上来的参茶,刚饮了半口,听了传旨内侍的话,胸口浊气往上翻涌,生生呛出一长串咳嗽来。
郑昶惊愕得无以复加,反应过来后连声道:“荒唐!荒唐!黄口小儿,把朝政当成了顽童的游戏不成?之前抵死不认,现在又胡乱攀咬。不可信!不可信!”
他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门生,大步向前,声如宏钟:“陛下,顾云臻行事不谨、反复无常,视法纪如无物,不堪重任,臣请陛下革去其爵位,贬谪为民!”
皇帝此刻脑中却异乎寻常的清醒,口中缓缓道:“云臻这孩子,确实太不懂事了。”
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