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笑我,当年谁和姑爷到海上跑了一年,回来后就抱怨规矩多,不能和姑爷睡一间房……”
两人笑了一回,顾夫人叹道:“你说得对,我现在也越来越看不透阿宣了。自打明永走后,他反倒和我疏远了,以前像是我儿子,有什么说什么,现在比寻常的小叔子还要恭谨疏淡。我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他的心结。唉……”
“这结啊——”顾大姑丢出一张牌,恨恨道,“别人是没办法解开的。只怕要等到那结在他心里烂了、腐了,活生生剜去一团肉,才会长出新肉来。”
顾夫人许久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将手中的骨牌倒来倒去。澄黄色的骨牌在琉璃灯的照映下发出淡淡的光泽,许是盯得久了,让她眼睛有点泛酸。
那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少年,从熙州回来后就成了再也让人捉摸不透的青年。他带回了丈夫的灵柩,又支撑着这个家度过最艰难的时刻,从此他就成了长袖善舞、手腕狠辣的纪阳侯。他对别人总是彬彬有礼、笑脸相迎,唯独在她面前,却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他每天很恭谨地来向她请安,尽着一个小叔子的本份,恭敬而又郑重地和她讨论府内事务。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兴冲冲地跑进来叫她“大嫂”,在她为他抹汗的时候,告诉她今天又去了哪里,认识了什么人;告诉她城南的桂花全开了,李惟成和田璘又输给了他,在东市跳了一曲胡旋舞。
他也不再带着云臻跳到荷塘里摸鱼,不再带着他去老宅捉蛐蛐,无论言行举止,他都比自己死去的丈夫表现得更像一个严父。
这些年来,他再也没有正视过她的目光,一次都没有。每当她想像从前一样,细心地为他整理衣冠,叮嘱他要多穿件衣服时,他总会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变得越来越深沉,也许只有在静若面前,才能见到他轻松而稍带些孩子气的笑容。
是不是要剜去他心头那块腐肉,他才会像从前一般欢喜地叫声“大嫂”呢?
琉璃灯罩后爆出一团灯花,同样沉思着的顾大姑像被惊醒似的,道:“对了,我正要问你,我听说云臻有了意中人,可那姑娘却再也找不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夫人的手在扣着的骨牌上轻轻抚过,似是要敛去那令她眼睛泛酸的光芒。她轻声道:“我正为这事愀心。那女子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可云臻反而只字不提了。我的儿子我知道,他若是动了心,十头牛也拉不回,这只字不提了,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呢?”
顾大姑恨恨道:“怎么顾家的男人个个都是多情的种?”
说话间她终于打出了那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六点。顾夫人眼眸一亮,把手中的骨牌翻出来,笑道:“天牌对!我赢了!”
顾大姑气得想掀桌子:“怎么回回都是你赢?”
顾夫人笑眯眯地将银锞子收入荷包中,道:“赢了你又怎么了?你孙子孙女一大堆,女儿也嫁了,我可还没娶儿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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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若离了顾大姑的视线,便像脱了缰的野马,恨不得整个人都吊在顾宣身上。顾宣索性让她骑在肩头,静若得意地左顾右盼,跟着她的丫环吓得想把她抱下来,顾宣不允,静若更得意了。
出得府门,随从们牵来了马车。顾宣却道:“老宅不远,现在东市正热闹着,不如我们在东市逛一逛,走过去。夫人,你意下如何?”他后一句话说得极是温柔,看向失魂落魄的其华。
静若喜得不行,拼命扯其华的衣袖,其华这才反应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间传来一声马嘶,一匹四蹄雪白的黑色骏马从石狻猊后冲了出来,踢踢跶跶地奔到其华面前,便要去舔她的手心。
其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眼见顾云臻还没有从大门后出来,急忙尖叫着躲向顾宣身后。管家急得大声叫道:“谁管小侯爷的马?还不赶紧拉住它,吓到六夫人了!”
顾云臻落后十余步,其华尖叫时他刚刚迈出门槛,没看到玄燕去亲热舔她手心的一幕,只看见其华小鸟依人般地攥着顾宣的衣袖,满面嫌恶地捂着鼻子道:“这谁的马啊?臭烘烘的!”
玄燕被强行拉开,不停回望其华,眼神中透着委屈和不解。随从连连给其华鞠躬:“小的该死,小的也是这两天才伺候这马,没看住它,吓到您了。”
顾宣道:“算了。”他看了这随从一眼,疑道,“你不是这府中的?”
顾云臻忙走上前来,道:“这是漕运司的罗大哥,侄儿见他办事得力,便留在身边。”
顾宣淡淡“嗯”了声:“你们不用跟着,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