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在大相国寺开粥棚布施,消息传开,粥棚前挤得水泄不通。
西路军十八郎中的顾三郎因押运漕粮船而殉难,顾小侯爷失踪,顾夫人病倒,种种消息都传了出来,不到半天功夫,整个京都全知晓了。有人道顾小侯爷丢下祖宗家业、抛下病重的高堂不管,未免太没有担当。却又有人说,这顾小侯爷若是一去不回,那纪阳侯不就永远都是顾宣了吗?听了这话的人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猜测如地火慢慢燃烧,种种延展开来的流言蜚语遍布京都。
领了粥的叫化子回到城隍庙绘声绘色地说起,顾云臻不禁坐立不安,既愧疚又难过。
顾三沉船后,他先是疯了般赶往老虎滩,遍寻无果,悲痛交加下回到漕运司,却再也找不到罗震,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漕帮的算计。他撇下顾十八,策马赶到隅州码头,那船悄悄卸下的漕粮也早已不翼而飞。
他在空空如也的米仓前淋了半夜的雨,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大雨倾盆,夜色如墨,他眼前总晃动着顾三的音容笑貌,却一滴泪也流不下来,这般走了两三日,终于病倒在荒郊野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倒在城隍庙外的,京都的巍峨城门就在不远处,可他却再也没有勇气踏进那座城池。
正是万分纠结之时,老叫化用竹杖大力戳上他的背脊,叫道:“喂!别装死!快去讨钱来还给我!”顾云臻只得将衣衫扒下来,赤着上身,怒道:“还给你!”
“还有裤子!你吃下的胡饼,喝过的汤药!”
顾云臻万般无奈,道:“我现在没有钱,以后再还给你。”老叫化叫道:“弟兄们,这小子想赖账。”
叫化子们呼啦围上来,拳打脚踢。顾云臻念在老叫化救了自己的性命,便没有还手,被揍得鼻青面肿,心中又痛又恨,只觉天下之大,连一个想默默躲起来自我放逐的地方都没有。
他心思方起,老叫化冷笑道:“你别想偷偷溜走,欠了我们丐帮的账,便是走到天涯海角都有人扒你的皮!”
顾云臻这才注意到城隍庙中的叫化子皆负着布袋,或多或少,只这老叫化肩上空空。他急道:“我以后定会还你,我这人说话算数,平生从不欠人恩情。”
“你平生从不欠人恩情?”老叫化仰天打了个哈哈。
顾云臻将从小到大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自己只受过其华赠药之恩,可她后来欺骗他、辜负他,他已不再欠她的,便点头道:“我可以对天发誓。”
老叫化斜睨着他,满面不屑:“若我说得出你欠了谁人的恩情,你便去讨钱来还我?”
“一言为定。”
老叫化大笑一声,他抓起竹杖,用杖尖戳了戳顾云臻的胸膛,讥笑道:“你说你不欠别人的,那我来问你,你生得一表人材、相貌堂堂,这身臭皮囊从何而来?”
顾云臻怔住。
老叫化将他逼退两步,又戳了戳他的手臂:“你虎臂蜂腰,指上有茧,定是习练过武艺。我再问你,你这身武艺从何而来?”
不待顾云臻回答,他又用竹杖戳上他的额头:“你言辞不俗,定是念过几年书。我问你,你这满脑子的圣人之言、处事之道,又是从何而来?”
三个“从何而来”问得顾云臻张口结舌。老叫化拄着竹杖,一双眸子凛然生威地看着他:“年轻人,你还敢不敢说,你这一生从不欠人恩情?”
顾云臻面色发白,无言以对。
老叫化大大咧咧地躺回破席上:“你既答不出来,便去讨钱罢。”又大声喝道,“传令下去:弟兄们跟紧了。若这小子想溜,就扒了他的衣服,让他□□走回来给我叩头!”叫化子们齐声应了,架着顾云臻出了城隍庙,将他丢在石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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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放晴,城门前人流熙攘。被踏磨得锃亮的青石板路反射着灼灼秋阳,照得巍峨城墙上狰狞的神兽越发凶猛威严。
顾云臻站在护城河外看着城门,直到太阳西移,天空中乱云逐霞、昏鸦群飞,他才走到河边,伸手将头发弄乱,又用泥土涂黑了脸,慢腾腾地进了城门。
埋头走在熟悉的京都大街上,顾云臻只觉得脑子发胀,越发羞惭。当他抬起头时,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大相国寺前。远远望见顾府的粥棚,他忙闪身躲在路边的槐树后。
顾夫人竟也来了,虽然和其华一样戴着帷帽,并没有露出面容,却明显看得出是抱病在身,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若非有素梅等人搀扶着,只怕连粥勺也拿不稳。顾云臻凝望着她的身影,眼窝发热,险些冲了出去,可刚迈出右脚,看着自己的狼狈样子,再想起顾三,心中愧悔难当,又躲了回去。
街那头忽然过来两顶香轿,停在槐树旁,从轿中下来两名女子。风将其中一名绿衣少女的帷帽吹了起来,顾云臻一瞥间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仔细回想,认出竟是毕长荣的女儿,忙低头缩到了槐树后。
自围场回到京都,他也曾听说这位毕三娘子因为那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