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可是几百万贯!他就那么填进去了,不为赚钱,就为挤垮我们漕帮!”
顾云臻也觉迷惑不解,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周汝和看到他的神情,顿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做这一切,却被你顾云臻误打误撞地摘了果子。只怕他在布下这个局的时候,也没料到会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吧!”
说到后面,他已是哭笑参杂,笑得一阵,他又抱着头,痛苦地喃喃道:“我周汝和为了漕帮耗尽毕生心血,却功亏垂成,到死都不知道对手是谁,不甘心,不甘心啊!”
李光荣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却在听到“为了漕帮”四个字时神色微动。他迟疑片刻,终忍不住上前两步,道:“帮主说为了漕帮而耗尽毕生心血,阿荣倒想问问帮主,漕帮这些年,是兴盛了还是颓坏了?”
周汝和猛地抬头,怒道:“老夫接掌漕帮之时,帮众不过三万,今日漕帮帮众已有八万;十余年前漕船在运河上行走,多受官吏刁难,现如今,哪个官员敢为难漕帮,又有哪个不长眼的胥吏敢狮子大开口?更别说我一手创立的商行,这些年为漕帮挣得了多少银子!”
李光荣默然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帮主此言差矣!”他忽然伸手一撕,将罩在最外面的粗布袍子扒开来,只见他里面并未穿普通人家都有的襦袄,只有一件看上去十分破旧、千缝万补过的褐衫,因为浆洗过许多遍,那褐衫已泛起一层薄薄的油亮。
顾云臻未料到身为漕帮青龙堂堂主,李光荣竟穿得如此寒酸,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狐皮裘衣。
李光荣指了指身上,道:“这件褐衫还是我在水师军中穿过的,而这件粗布袍子,则是我娘一针一线缝补出来的,我已穿了近十年。”
周汝和斜睨着李光荣,冷笑不言。
李光荣道:“是,帮中每年会发给我朱雀堂一千贯作为开支。但那一千贯,除去必要的费用,我李光荣这些年来未用一分一毫,都用在了为弟兄们置办冬衣、看病吃药上头。可我顾得了江州漕船上的弟兄,顾不了其他州府的弟兄。镇江府算是富庶的大县了,可便是这样的褐衫,镇江漕船上的弟兄也得两人共穿一件!”
周汝和的冷笑和不屑一点点僵在了脸上,牢房内只听得到李光荣慨然激愤的声音。
“帮主说漕帮兴盛了,从三万众到八万众;说官吏们不敢再刁难大家;又说商行赚了多少多少钱。这些事阿荣不懂,阿荣只知道,这些年来,弟兄们未能添一件新衣,一年到头除了到河里捞些鱼,尝不到半点荤腥。他们在漕船上生病了,请不起大夫,抓不起药。若他们不幸死在运河上,连一口薄棺材都买不起,只能往就近的义冢堂一扔。老帮主在位时,义冢堂尚会用草席将弟兄们的尸首裹了埋葬好,逢年过节也会点上几炷香,免得他们做那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可这些年来,义冢堂破败不堪,不但没有人打理祭祀的事情,就连野狗将弟兄们的尸骸扒拉了出来,也没有人管!”
周汝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
李光荣越说越是愤慨:“弟兄们之所以加入漕帮,图的不过是有饭吃、有衣穿,身后事有人打理,孤儿寡母的有人照应。可这些年来,有多少弟兄贫病交加地死去,多少弟兄的妻子因为养不起孩子,被迫走了绝路,又有多少弟兄的遗孤沦落成街边的乞丐!帮主口口声声说商行赚了多少银子,可弟兄们从未见过半点钱星子!帮主可否告诉阿荣,这些钱用在了什么地方,也好解了大伙的疑惑,弟兄们日后提起帮主时,还是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咱们的好帮主’!”
“好!”周汝和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他腥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光荣,怒道,“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些钱用在了什么地方!”
他森然走近两步,咄咄逼人地道:“那夜在漕船上,你也说过,挽运漕粮,一路上饱受胥吏们的盘剥。这些年,若不是我大把的银子花了出去,他们又岂肯不再刁难你们!还有,为了给帮中多赚些银子,咱们不得不以少报多、以陈充新,你当漕运司那些官员是吃素的吗?更别说沉一艘船,户部、刑部、地方漕运司……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就是毁家灭族的大罪!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需要打点?哪样不需要花银子?!”
李光荣面带悲凉之色地看着周汝和,缓缓道:“所以……帮主就把大把银钱送给了那些当官的?”
“不这样做还能怎样?”周汝和激动地将手一挥,扯得铁链子珰啷作响,神色似讽似怒,“你说我要怎么办?啊?难道要像老帮主一样迂腐守旧,看着弟兄们被欺负却束手无策吗?”
李光荣沉默地听着,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管帮主说什么,我只认一个死理:漕帮这些年的收入,养肥的是一干官吏和薛度、常威这样的蛀虫,而非八万风里来雨里去的弟兄!”
顾云臻本一直沉默地在旁边听着,忽插话道:“就算如周帮主所言,漕帮这些年看着是兴盛了,但周帮主可知道这样的漕帮,倾覆也只在一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