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华望着顾宣的身影没入乌鸦鸦的人群中,沉默片刻,也转身下了石桥。
她领着紫英走出一段路,忽问道:“紫英,我听你说过,你父兄是都作院的匠人,负责修缮各处宫殿。不知他们对甘泉行宫熟不熟悉?”
紫英想了想,道:“好像听他们提起过,有一年甘泉宫的殿宇被雷劈了一角,就是派他们去修复的。”
其华急切道:“快带我去见他们。”
二人便往城南安义坊去。有别于城东的富贵气象,安义坊的房子都低矮而拥挤。虽然京都自兴建伊始便规划了完善的水沟和暗渠,但这里的人们仍习惯性地将污水泼在街道上,弄得青石板上油腻腻的。正是昏时,家家户户腾起了青烟,烟霭熏得其华险些睁不开眼来。
巷弄幽深处,便是紫英的家。
开门的是位面色黝黑的少年,初冬的天,他却只着一件短褂,也不知道正在做什么,弄得满头大汗。看见紫英,他喜得回头大叫道:“爹!娘!二姐回来了!”
紫英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砖瓦碎屑,怒道:“小五!你又上房揭瓦,是不是皮痒痒了?”说着捋起袖子,便去揪他的耳朵。
小五连声惨呼,委屈地嚷道:“不关我的事!是七叔公说那些鸟儿叫得聒噪,我才去赶它们的。哪晓得它们比人还狡猾,我爬上去,它们就飞走,等我爬下来,它们又飞回来,可把我给累坏了!”
紫英手下越发用力,恨恨道:“总有一天你会笨死!这种事情,你找不器叔帮忙啊!”
“不器叔?”小五嘟囔道,“他最近越发不爱搭理人了。”
其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院中水井边的石栏杆上端坐着一个人。猛不丁一看,这是位面色寡淡的少年,可再仔细看,他的鬓角已有了少许银丝。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水井口,专注的程度,仿佛那里下一刻就要长出一朵花来。
紫英松开小五,轻轻地唤了声:“不器叔。”
那不器叔耳垂轻轻颤了颤,却还是没有抬头,只抓起身边的几片碎瓦,顺手掷了出去。但听“啾啾”哀鸣,正凑在屋脊上趾高气扬的几只鸟儿纷纷跌落在地。
其华被他这手暗器功夫给震住了,半晌才赞了一声:“好功夫!”
小五这才发现门口还有位年轻俏丽的娘子,吓得一蹦三尺高:“二姐,有客人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被看光了,我的清白之躯啊……”说着像条泥鳅似的,“呲溜”就钻回了西边屋子里。
紫英追出两步,怒道:“哪里学来的胡说八道!”
小五把门闩扣上,瞬时便胆大了,隔着窗户叫道:“你这么凶巴巴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吧,大不了我养你一辈子。可你也不知道对我好一点,回来了都不买点零嘴!”
“零嘴?”紫英啐道,“你小子想得美!”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陆陆续续地出来了。出乎其华的意料,这是一个大家族,竟有二三十人之多。为首的是一位古稀开外的长者,许是常年在都作院劳作,他的皮肤黝黑,手上的茧也磨成了硬硬的壳。
紫英恭恭敬敬地引见道:“七叔公,这是我家夫人。”
听到“我家夫人”四个字,七叔公两道花白的眉毛一颤,水井边的不器叔也猛地抬起了头。
七叔公打躬道:“原是夫人驾临,真乃蓬荜生辉。只是敝处简陋不堪,有辱夫人清瞻。”
其华见他谈吐不俗,暗暗称奇,口中道:“是我来得冒昧,打搅了。”
此时紫英的爹陈阿四也出来了,他与其华曾见过面,忙上来见礼,二人正说话间,那不器叔霍地站起身子,大步走了过来。
他走到其华面前,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会儿,面带失望地摇了摇头,闷声道:“不像,不像……”话未说完,陈阿四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了开去。
其华正满头雾水,七叔公已凑到她旁边轻声道:“夫人见谅,他十多年前受了刺激……”说着指了指脑袋。
其华恍然大悟,随着七叔公走进了正屋。待她落座,陈阿四也走了回来,只不知那位不器叔被他拖去了哪里。
其华道明来意,陈阿四听罢,转向那七叔公,问道:“七叔,您认为呢?”
七叔公目光慈祥地看着其华,温声道:“夫人是如何推断出小侯爷去了甘泉宫?”
其华道:“光荣哥说过,程氏商行卖的货物五花八门,甚至还有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这些货物要入京都,必须在城门中的课税官那里交很重的税。”
陈阿四点头道:“若规规矩矩地交税,又如何牟取暴利?”
“还有,兵部拨给神策军的是上等稻米,若程氏商行真的替神策军倒卖军粮,由城门口运送这么多优质粮入京,一定会惹人注目。”
“那就只有走水道。”七叔公恍然冷笑,“静水渠由神策军把持,借着运送木材的船只,将货物和军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