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掀开袍子,只见肋下鲜血汩汩而出,若非穿了护身软甲,只怕已毙命在这银发人雷霆般的一击之下。
他用力拔出铁钎,掷到地上,“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部下手忙脚乱地过来,替他将伤口敷扎妥当。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折不器的尸身前,看着那张险些让自己命归黄泉的脸,喘息道:“真是一个疯子。”
神策军副指挥使想起方才情形,也心有余悸:“从未见过这样的疯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霍小仙抚着肋下咳了几声,问道:“那边可安排妥当?”
副指挥使低声禀道:“大总管放心。东西全部运了出去,若无意外,今夜可陆续抵达仙女岭。只是那边咱们只有一个营把守,您看要不要从这边再调些人马过去?”
霍小仙想了想,问道:“还有多久?”
副指挥使愣了愣,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忙道:“估摸着还有个多时辰,河水就会将暗渠彻底淹没。”
霍小仙嘴角轻勾,淡淡地吐出一句话:“那就再等两个时辰,本总管倒要看看,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这甘泉宫救人。”
副指挥使低声请示:“方才有一个人躲进了暗渠中,要不要将他逼出来?”
霍小仙瞥了瞥地上的大青石板,在寒风中拢紧了大氅,尖细的嗓子漫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自个儿要往死地里钻,就由他吧,你们只将出口看紧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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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应该是深夜了吧。
深夜过去便是黎明,太阳会从墨一般的天际升起来,将清新如燃的晨光洒遍大地,那般明亮,那般温暖。
顾云臻靠着石壁,极力不让自己滑倒在深已没腰的渠水中。他从未有哪一刻对温暖的阳光是如此的饥渴,恨不得伸出手去,用力撕破眼前这浓浓的、冰冷得让人绝望的黑暗。
还是低估了霍小仙啊。
他已经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也做了万全的准备,若是顺利,此刻他应该早就从秘道中钻了出去。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走私货物的事情,武安侯世子李惟成也插了一脚。
顾云臻年幼之时,每至盛夏,今上便会带着妃嫔和皇子们浩浩荡荡地往甘泉行宫避暑。而王公贵戚也都在这一带建有避暑的宅子,自然会随圣驾而行。
有一回,尚是少年的顾宣和李惟成打赌,赌约是要潜入甘泉宫,从皇帝居住的飞霜殿中取一块青砖回来。
飞霜殿守卫森严,要潜入那里取一块青砖实是难于登天。李惟成等着看顾宣认输,顾宣却笑得贼兮兮地离开,个多时辰后,竟真的取来了刻着芙蓉花样的青砖。
李惟成心痒难熬,百般伏低做小,才哄得顾宣说出了真相。可他却在听到真相的那一刻,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别提多么精彩,从此再也不敢在顾宣面前作妖。
那时候顾云臻才五岁,是顾宣的小跟屁虫,他小心翼翼地躲在床底下,偷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五十多年前,当时的武安侯,也就是李惟成的曾祖父,有位如夫人萧氏,生得有倾国之貌。萧夫人随丈夫来小梅川避暑,被穆宗皇帝看到,惊为天人。可公然宣召臣下的妾室,终究是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于是穆宗皇帝身边的一位宦官想了个主意,调来数百工匠,从甘泉宫下凿了一条长达数里的秘道,直通武安侯家别院。
每当暮色降临,李惟成的曾祖父奉旨巡夜,富宇四海的穆宗皇帝便会从飞霜殿进入秘道,做贼似地潜进武安侯家别院,一把抱住萧夫人那滑腻如脂、皎白似雪的娇躯。
五十多年过去,知晓这段因缘的人都离开了世间,秘道就一直静静地躺在甘泉宫的地底下。顾宣正是通过这条秘道摸到飞霜殿,取来了砖头。
至于顾宣因何得知这条秘道的存在,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不过他还随意提了一句,当年为了赶工期,满足皇帝陛下的迫切愿望,工匠们挖凿那条秘道时,利用了甘泉宫本就有的一段地下暗渠。
虽然童年的记忆渐渐淡去,但这件事却牢牢地印在顾云臻的心里。他原本计划等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就带着漕帮四名弟兄从这条秘道逃出去。
可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暗渠和秘道的连接处,却见前方一扇粗重的、锃亮崭新的铁闸门如同食人兽般,静静盘踞在幽深的黑暗之中。
暗渠就此成为死地。
而知晓这条秘道所在的,除了顾宣和顾云臻,就只有李惟成。
渠水越发的冷了,冻得顾云臻整个下半身都没有什么知觉。空气越来越稀薄,这该死的黑暗、污浊的秽气,让四名漕帮弟兄相继倒下,而他,也离失去最后一丝意识不远了。
不过,宋先生应该已经接到信,拦截住转移的军粮物资了吧?
只要有了这些罪证,就能扳倒霍小仙了。
顾云臻在黑暗之中轻飘飘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