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有一瞬的失神。
她想起从前,卫子夫会带刘姀到椒房殿看她。
旁人都以为卫子夫是来耀武扬威来的。
只有她明白,若没有皎皎,她可能活不过那时。
骤然失女的伤痛让她几近崩溃,是那个温温软软的皎皎让她有了念想,活了下来。
她没想到有一日能失而复得,只是她的女儿好似很恨她。
但没关系,她是她的阿母,女儿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她虽身困长门,但还有些积蓄。
只要她需要。
就怕她不要。
陈阿娇笑道:“只要你回来,你想做甚,阿母都不会阻你。”
“我想做甚?我想做的,只是殷家班子的殷陈而已。”
陈阿娇哑然。
淮之敲窗棂,“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陈阿娇看一眼殷陈,想摸摸她的脸,在殷陈带着冷意的目光中缩回了手,“我之后再来看你。”
她看了一眼窦太主,起身离榻而去。
直到她依依不舍的目光终于移开,殷陈才回过神来,“窦太主现在还想杀了我吗?你不杀我,你想要隐瞒的事迟早会世人皆知。”
窦太主哼笑一声,“你既引来阿娇保你,我还杀你的话,阿娇岂不是恨死我了。”
殷陈掌跟揉额,“那解药何时给我?”
“你好好待在此处,至于解药,再过几日罢。要不要我们打个赌,看看你所信赖的霍去病,会不会再来救你?”
殷陈头微低着,目光如刀刺向窦太主,心底忽而升起一股恐慌,嘴里依旧嘲讽道:“他来不来与你何干?”
“当然与我有关,卫家人个个都是精于算计之人,他知道你是陈阿娇的女儿,他还会救你吗?”
“我说过,我不是她的女儿。”
窦太主勾起一丝笑,颈上仍有殷陈留下青紫掐痕,“你身上流着陈家的血,为何不是?还是,你早将心交付于这个少年,却对他始终没有信心。”
殷陈眸中愠怒渐浓。
窦太主笑笑,总结道:“这一点你和阿娇还是很像,总有一种,冒着傻气的倔强。”
殷陈之后十分安生待在这个山谷里。
第二日天明,她才发觉这地方比栎阳那竹林深处的院子更为隐秘,周围都是深山老林,遮天蔽日。
昨日窦太主将她杀了丢在此处,或许都没有人发现。
大部分时间她都对着窗外发呆,窗外有一株婷婷袅袅的梧桐。
飞鸟时常在树上停歇,梳理羽毛,打情骂俏,好不快活。
她常做梦,还是那些纷杂的梦。
此夜,她又梦见了阿稳。
他站在沙丘上,落日将他的轮廓打成毛茸茸的轮廓,仿佛已经经受千年风沙侵袭,衣袍都已沁润了苍凉。
殷陈心蓦地一悸,朝他飞奔而去,“你为何又来了?”
“我……”他犹豫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殷陈赤脚踩在沙丘上,沙丘还有些烫,她朝他笑:“该不会是我又唤你了吧?”
少年低眸看她,她现在的模样,清癯许多。
殷陈忽然很想躺下,于是她呈大字躺倒在沙丘上,“我从前体寒时,总会这样做,晚上便不会腹痛了。”
少年耳际微红。
殷陈抓了一把细沙,随风扬起,“你怕脏啊?”
“还好。”
殷陈拉他的袍摆,“快些。”
无奈,他只得在她身边躺下。
这个角度望着天空,视野十分广阔。
“阿稳。”
“嗯。”
殷陈明亮的眼瞳眨了眨,“你从前到过大幕吗?”
“嗯。”
“何时?”
少年凝眸,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一年前,那一次,我差点死去。”
“能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那是他首次出征,带领着五百人向西去,遇到了一股二千多人的运输物资上前线的匈奴小部队。
他们一路追击,在夜里将那匈奴人运送物资一应捣毁。
那一战,他没有躲过匈奴人的冷箭。
也是他首次见识到匈奴射雕手的威力。
赵破奴哭得伤怀,他嫌弃推开赵破奴,赵破奴却仍将他按在怀里,“嫖姚,你要是没了,我要你的踏云,仆多要栖霞。”
他当时被赵破奴这句话气得一拳砸在他肩上。
“那一箭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手下一个军士哭得鼻涕眼泪糊作一团。”
“也是他们将我从流沙带了回去。”
殷陈默默听着他的叙述,少年声音微沉,不徐不疾,恰到好处的抑扬顿挫让整个事件被描述得颇具些荡气回肠的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