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霍然抬眼看向刘彻。
刘彻先是一怔,而后立刻起身,他起身太急,宽袖扫乱案上杯盏。
边上的侍从立刻服侍他穿鞋。
“陛下。”霍去病去扶他。
刘彻看向身侧俊朗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握了握他的手。
刘彻很快赶到了合欢殿。
李姝梨花带雨,跪在刘彻面前控诉。
刘彻听到殷陈的名字,眸中深意翻涌。
殷陈被带出偏殿时,时辰已近日入。
合欢殿中,宫人大多神色严肃,望向她的目光如刺。
她忽而抬眼,看向已经退到长乐未央字样瓦当上的夕阳。
似有若无的血腥气仍萦绕在她周身,她衣裳上大片血迹已经干涸,结成了硬壳,如同盛开一朵褐红的暗纹芙蓉。
她垂眸看手心尚还残留的血迹,心从没有一刻如现在一般茫然,仿佛从两年前,她那倚靠着愤怒而强自支撑着的身体,骤然被劈去了一半。
身形摇摇晃晃,如同风中将灭未灭的烛光。
抬步跨过合欢殿门槛,她看到了坐在上首的刘彻,还有跪在殿中泪水连珠的李姝。
奇怪的是,殿中也只有这二人。
寂然空旷的大殿中,她的脚步踏在罽毯上,毫无声息。
刘彻看着少女清瘦如月下竹影般的身影,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少女灵眸微垂,面容丰秀,恰似少女时期的陈阿娇。
可当她抬眼,那双继承自母亲一般形状的眼眸,情绪异常凛然,隔着遥远的年限,似乎那股恨意丝毫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刻骨。
那个本该被窦太主当做弃子处理的婴孩,此刻正一步步朝他逼近。
少女裙裾曳过来自千里之外的西域织着花纹繁丽的罽毯,越过一重重被挽起的帷幕,踏过经由能工巧匠费尽心思拼合不留一丝缝隙,不染一尘的木地板,越过灯影幢幢,行到李姝身边,跪下行稽首大礼。
刘彻这才回过神来,眸光恢复往常一般的锋芒,“起身罢。”
磕在交叠手背上的头颅随之支起,少女微垂着眸,头颅却高仰着。
她面上的茫然在此刻已经敛好,神色漠然听着身旁少女的抽噎。
“陛下,今日事发时仅有她与阿姊在席上,边上侍候的宫人都能作证,她与阿姊起了争执,竟伸手掐我阿姊的脖颈……”李姝声音已经喑哑,仍然字字泣血叩首控诉,“我阿姊因殷陈而早产大出血,此刻在产房生死未卜,此人心思歹毒,企图谋害皇嗣,望陛下圣断,还我阿姊和那尚未出世的孩儿一个公道。”
殷陈被她的控诉钉死,想必那杯酒也早在混乱中被处理了,李姝应当毫不知情,现下的伤怀情绪并不似假。
好一番,叫她百口莫辩的算计。
殷陈垂眸,没注意到上首刘彻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久久未移。
刘彻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荡起回声,“殷陈,你可有何想说的?”
此情此景,让她恍然回到了乞巧那夜的椒房殿,她无力再辩,原本低垂的眼眸抬起,定定望向上首。
屋中灯火通明,帝王身着黑色常服,威仪肃然,目光锋锐。
这样的目光,叫人心神都为之一震。
而少女却无丝毫畏惧,目光清明,澄澈,与刘彻的目光相接,无形之中,似有什么在迅速蔓延开来。
刘彻看着她,仿佛看到数年前的陈阿娇跪在宣室殿中,头颅高昂,语气不卑不亢,“为皇后,妾身骄纵跋扈,挥霍无度,不配为皇后;为君妇,妾身无才无德,忮忌成性,无以为君妇。与君相看两厌,徒增忌恨,妾身愿自请出宫,与君长诀。”
如今,她与他的女儿,十五岁的少女跪在殿下,依旧用这般目光直视他,仿佛能望透他。
那尖锐的目光如同无声的控诉。
殷陈眼眸松动,再度行大礼,“奴,无话可辨。”
李姝遽然看向她,愤恨的目光将她凌迟千万遍,“你为何要害我阿姊?你说,我阿姊有何处对不住你?你这毒妇……”
刘彻打断李姝声嘶力竭地发问,挥袖,“先将此女带到永巷狱。”
殿外候着的黄门小碎步进殿来,将她带走。
殷陈走出合欢殿殿门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霍去病。
霍去病看到她裙裾上大片褐红的痕迹,恍惚回到了六月的廷尉狱。
她的身边,似乎总是萦绕着血色。
洒金般的夕阳铺陈于巍峨宫阙之上,二人相向而行的这条路,森森阴冷。
殷陈被夹在宫人之间,手上没有被戴上镣铐,却似被无形的手牢牢锁住,她有些看不清霍去病面上的神情,幸好,她在一步步走近他。
终于,在距离仅有一丈距离时,她看清了他的神色,看到一向冷淡的少年眼中的惶惶。
他的眼神叫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