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神被霎时敲回了原位,他从来自信,倨傲,不会露出这般茫然的神情。
她勉力勾起唇角,朝他微笑。
二人始终目光相接,谁也没有回避。
她的眼神依旧澄澈如旧,眸子微弯。
她一步步靠近他,嗅到他身上让她安心的沉水香。
那股香气如同驱散阴霾的朝阳,驱散萦绕身边让她窒息的血腥气。
她手指微动,似要抓住他。
擦身而过的一瞬,霍去病忽然陷入巨大惶恐当中,她这一去,似乎有着让他再也见不到她的决绝。
他无法忍受这般湮灭于顶的感觉。
心口泛起苦涩,亟需一丝甜来压制。
殷陈忽而顿步,脱离了宫人的压制,转身快跑到他身边,掏出袖中刘据给的那块饴糖塞到他手中,“郎君吃糖。”
霍去病只觉视线清明,她的身影倏忽撞进眼中,手上被一股温热扫过,还未反应过来,那抹倩影转瞬又消失了。
只有尚残存一丝温度的饴糖躺在手心。
在那一瞬间,他心中透彻,她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就算他思虑着没有将契据尔的审讯结果告诉她,她仍知晓了一切。
合欢殿产房内,乳医端着熬好的汤药给李姬灌上。
“这李姬的血似是止不住啊!”一个乳医道。
赵乳医看向边上的几个乳医,神色严肃。
李姬现在已经是牙关紧闭,赵乳医捏开她的嘴,将汤药强行灌入。
汤药吊了一口气,那个后来的乳医忽然想起路过偏殿时被一个少女叫住,她将那少女的话说给赵乳医听,赵乳医看了一眼李姬的状况,略一思忖,沉声道:“按她的说法扎针罢。”
一个乳医立刻跪在一旁扎针,最终李姬出血虽减少了,但已是面色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产床上积蓄了大滩血液,往下蜿蜒一地。血腥气如同索命的钩子钩着每个人的眼皮,松懈不得。
乳医们到底是在宫中为许多贵人接生过,各种难产的情况都见过,此刻配合默契,一人握着李姬的手,给李姬擦汗。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屋中传来一丝撕心裂肺的痛呼,一声婴孩啼哭传来。
乳医剪去脐带,擦洗孩子,又有数人给李姬擦洗下身血迹,一个乳医将胞衣拿出产房处理,又将方才熬好的定心汤给李姬喝下。
只是李姬现在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她抿了两口汤,便撇过脸去,看向乳医怀中的襁褓。
乳医会意,将婴孩抱到她面前,“恭喜李姬,是个男婴。”
她看了一眼被抱在襁褓中的孩子,眼角的泪水又溢了出来,别开脸,让乳医将孩子带走。
乳医着侯在门外的黄门通知正在正殿等候的陛下,
侯在门外的李姝松了口气,身子瘫软下来,边上的宫人立刻扶住她。她拂开宫人,迫不及待拉着一个出来报喜的乳医,问道:“我阿姊如何?”
乳医看向李姝,目光哀切,没有说话。
李姝身子一软,不顾乳医劝阻,抬步跨进产房门。
正殿内,刘彻得了李姬生下一男婴的消息,松了口气,拊掌道:“好,赏下去!”
产房内,血腥气在空中静静漂浮着。
李姬躺在那张产床上,原本珠圆玉润的美人已有了油尽灯枯之象。
李姝跌坐在床边,拉住李姬冰冷的手,鼻端萦绕着甜腻的血腥气,喉中似乎也被腻得没了声响,只低声呜咽着。
灼烫的泪珠滴到手背,李姬看着她那总是天真无忧的妹妹此刻肝肠寸断的模样,终是压下心头怅然,“阿姝,你可否应阿姊一个请求?”
“阿姊,我应你,什么都应你,求阿姊不要抛下阿姝……”
李姬抬手拭去她面上的泪珠,“阿姊的孩子……他若是生下来没有阿母,想是很难活下来,你可否替阿姊照顾他?”
乍闻此言,李姝愣愣看着阿姊,一时竟忘了作何反应,“阿姊……”
“阿姝,我活不了了……阿姊知道你不喜欢宫中,你喜欢策马,喜欢射箭……可阿姝,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终会为了家族消弭宫墙之内,甚至连名字都不曾留下……”李姬紧紧握住李姝的手,力道大得李姝腕骨生疼。李姝有些讶异,她的阿姊向来柔弱,这般气力,犹如她最后一次奋力挣扎。
李姝看着阿姊痛苦扭曲的脸,泪水又一次涌出,低声道:“我应,我答应阿姊……”